“你的主意一向有效。”陆安将宣和帝寝宫中的大场面给霍青时复述了一遍，这才道，“我甫一说要以身试药，父皇的眼睛就立刻亮了起来。他们都想试试，却都不愿意做这个担保人，我虽说只是说试药，却无形之中成了一个担保人。”
霍青时点头：“不错，若是事成，你事半功倍，若是失败，也没人会找到你头上来。至于那药，到你嘴里之前还要经过几个试毒太监，若是真有什么问题，你也不会着了他的道。”
陆安兴奋起来，来回踱步两圈，这才站定身子，不无赞许地冲霍青时道：“你一个人，顶的上一整个智囊团，实在是厉害！不过，像你这样的人才，若是早有此心，跟了我，哪怕是跟了二弟，也早早就高官厚禄，又岂会像如今一样受制于人？”
霍青时知道他说的是霍豫立。霍豫立和霍青时父子关系破裂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秘闻，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风言风语到处都是，有心人还将霍青时早年在城郊别院的往事扒出来，或是将她年幼时在霍府的事情找出来津津有味的咀嚼，直言这样的好儿郎是投错了胎，才在霍家受罪。
因着这些风言风语大都与霍青时有益，她就也没去管过，任凭其发酵。霍豫立似乎试图压下来过，但是没能成功，看来不能小瞧百姓的八卦力量。
“没办法，以前也没能想到他能做得如此之绝。”霍青时叹口气，苦笑道。
陆安知道她说得是霍豫立，可是却又从中听出别的什么来，于是故意引道：“你到底是为什么跟了老三这么久？他文采斐然是真，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又常年缠绵病榻，当年他从边关回来的时候，险些抗不过那个春天。实在不是一个能有所建树的人。你当年难道不知道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出路？”
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缠绵病榻？险些死了？霍青时怜悯地瞧了一眼陆安，若是让他知道，当年在陇西郡，那个手持长剑冷眼拦住他的，就是陆闲，还不知道他会吓成什么样子。
“当时年少，先认识了柳深塘。陆闲和柳深塘私交甚笃，那时候都是小孩子，就一起玩呗。”霍青时无奈道，“更何况，我当时也没想过要沾谁的光，借谁的势，更没想过什么高官厚禄。总归衣食无忧，让弟弟妹妹们过上好日子，什么事都不求人，就是我的追求了。”
陆安笑道：“这倒是你的性子了。当年陇西郡我瞧着你盛气凌人，明明十岁出头的小小少年，却是将那些百姓，还有那个老狐狸村长都吓得半死。我原本想着，你这样时而温和时而暴躁的性子断然不能深交，后来才发现，你这样直白的性子，才是唯一能深交的。”
霍青时瞧他一眼，摆摆手：“深交倒不必，我现在累得很，不想交朋友。”
陆安脸色难看了一瞬：“怎么说？”
“若是你和你这么多年的朋友闹翻了，你也不想交朋友。”霍青时站起身来，“对了，有句话我想了很久，还是要跟你说道说道。”
陆安闻言，脸色好了不少，又听她说有话，连忙问：“你说。”
“陆闲这个人吧，虽然和我闹翻了，但总归也不是个坏人。就连我俩闹翻的理由，也不是谁辜负了谁，谁背叛了谁，只能说是大家都长大了，终归是有了新的目标，和各自追求的东西。”
“你什么意思？”
“于公，他背后有司徒维桢，身边有柳深塘。于私，他这么多年一直是个闲散皇子，甚至在民间还有乐善好施的美名。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你都最好不要去触碰这些底线。”霍青时缓缓道，“好歹你们两个也是十几年的兄弟，就算最后闹掰了，也别弄得太难看。”
霍青时说得委婉，可陆安听得真切。她的意思很简单，不管最后这场博弈的结果是什么，就算陆安坐上了皇位，她也忠告他不要去动陆闲。若是瞧他不顺眼，挂个闲散王爷叫他别进京城，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
话是有道理的，很客观，几乎不夹杂私人情感，可是陆安还是脸色微微阴沉下来。霍青时并没有发现，已经转过身准备告辞回房了。
陆安的声音从霍青时背后响起：“若是我，你还会这样说吗？”
“什么？”霍青时没听懂。
“若今天站在这里的是陆闲，被囚禁的是我，你还会这样说吗？”
霍青时转过身来，瞧了他两眼，突然笑了：“不会。”
还不等陆安说话，霍青时又道：“我会说，于公，你背后是裴天煜裴皇后，于私，你当年在陇西郡立下大功，各方百姓都还念及你的功绩和善举。”说罢，霍青时笑着离开，再没有多说什么。
陆安一愣，旋而笑了出来。可是过了没多久，他就又板起脸来，口中喃喃：“若是你对谁都如此慈悲，对谁都狠不下心来，那我就只能，从他那儿解决了。”
……
深夜，霍青时觉浅，甫一听见窗外的动静，就立刻敏锐起来，一下子翻身到房梁上，两只眼睛瞪得浑圆，呼吸声也屏住，静静盯着窗户。
没一会儿，窗户就被一双手从外面推开。一个人影轻巧的翻身进来，回身关上窗户。
就在他关上窗户的一瞬间，霍青时已经从房梁上翻下来，一手勒住他的脖子，一手将一直放在枕头底下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我。”陆闲的声音并没有因为脖颈上能感觉到锋利刀刃的寒意而变化，仍是一副沉稳的作风，身形也没有因为霍青时的袭击而有所晃动。只能说明，他早就猜到霍青时会偷袭他，甚至于他转身关窗这个举动，就是给霍青时偷袭的机会。
霍青时当然知道是他，从他一双手伸进来的时候，霍青时就猜到是他了，更别提那和她一模一样的轻功身法，还有波澜不惊的干练动作。她并没有放下匕首，反而更紧地箍住了陆闲的脖子：“打劫！把钱交出来！”
她没有问陆闲是怎么来的，这样的问句未免太不了解陆闲，就算陆安下令严加把守三皇子殿，却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对一个广为人知的病弱皇子重视起来，更别提陆安自己都对陆闲没有过多防范。
陆闲脖子被勒紧了，身子也被霍青时勒了过来，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后背一阵温暖，便瞬间意识到自己贴上了霍青时的身子。一瞬间，什么波澜不惊，什么沉稳依旧，全都被一块巨石砸穿，再平静的深潭也有了涟漪，再冷静的冰川也被微微撼动。
陆闲下意识吞了口唾沫，皱着眉头挣扎开来，和霍青时拉开了距离：“别闹。”
霍青时“嘁”了一声，收了匕首，翘着脚坐在床上：“你来干什么？”
陆闲站在窗边，窗外的月光透进来，正巧映在他的半边脸上，虽然模糊，但仍能看的出他的轮廓：“让那老道士给父皇解毒，是他的主意？”
“嗯。”霍青时点头，“劝过了，没用。”
“裴皇后呢？没说什么？就让他这样胡来？”陆闲皱眉，转头对上霍青时的双眼。
霍青时单知道那月光映在陆闲的半边脸上，甚是好看，却不知道也映在了自己的双眼上，好像是给她的眼睛上蒙了一层细密的白纱：“裴皇后听说后赏了他一耳光，不过没有出手阻拦，想必是准备让他吃一回苦头，应该是在提前准备对策了。”
美而不自知，却是美的更高境界。霍青时说了什么，陆闲一句也没听见，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只瞧见了她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里面吐出的什么字句，他一概不知，一概不理。
“我脸上有花吗？”霍青时抬起一脚踹在陆闲小腿上，“看什么看？我说话你听见了没？”
“嗯。”陆闲连忙掩去自己的眼神，转了一个视角，“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霍青时好笑地瞧着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放什么心？你今儿大老远跑过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她做陆安的幕僚这件事，根本没有和陆闲商量过，甚至于在此之前，她还负气出走，陆闲摔了棋盘。
如今两个人在这儿私会，陆闲就好像失忆了一样，之前的事情都当没发生过，大剌剌跑来问这问那，全然是和他自己没什么关系的闲话。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陆闲上前两步，从怀中掏出一根玉簪来，塞到霍青时怀里，有些不自然道：“你的东西落在我那儿了，我来送还给你。”
霍青时低头一看，还真是自己的簪子，只是自己女装甚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在陆闲这儿了：“你大老远跑来，就为了送个簪子？你闹呢？你到底为什么来？”
许是两人说话声音大了些，屋外的六月朦胧睡眼敲响了门：“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情？”
陆闲瞥了一眼门，立刻凑上前去，在霍青时耳边悄声说了一句：“因为太久没见你了。”说罢，开窗翻窗离开一气呵成，全然没给霍青时反应的时间。
“公子？”
“啊。”霍青时回过身来，用簪子贴在自己烫红的脸颊上，应声道，“没事，方才，说梦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