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婕妤目瞪口呆，直愣愣瞧着霍青时半晌不言语，最终才泄了气：“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九娘那儿一年四季不分昼夜灯光昏暗，加上你戴了张人皮面具，确实隐藏得很深，但我也能看得出来身形不是？这么说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可就不是在宫中了。”霍青时笑着坐回去。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是九娘这件事，我四年前就猜到了，你是皖昭仪这件事，我这两天才明白。”霍青时从实招来，“想来你这么多年在冷宫，其实也没闲着，倒是常常出入寻宝集畅通无阻。我倒是没想明白你是怎么如此顺利的进出宫闱的？”
苏婕妤挑眉，像是泄愤一样说道：“你不是能的很么！你猜啊！你分析啊！”
霍青时嘿嘿一笑：“那我猜不着，我这人脑子愚笨，还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九娘告诉我。”
“扮成宫女混出去。冷宫没人管，清冷着呢，我伪造了德妃的宫牌，反正她也不怎么出入宫。我平时出去，就帮她捎带信什么的。”
……霍青时瞠目结舌：“你就是那个给霍夫人送信的？”
“嗯。”苏婕妤玩着手指承认了。
“所以你一直以来什么都知道？霍夫人和德妃联合起来弄我你知道，霍夫人的底细你也清楚，你甚至还在寻宝集把这些消息卖给我？”
“对啊。”苏婕妤耸耸肩，“有什么问题吗？”
……霍青时又好气又好笑，半晌才缓过劲来，竖了一个大拇指：“不愧是皖昭仪，不愧是你！”
这个女人，混迹宫闱几十年，把如此之多的人玩弄得团团转，前脚帮德妃给霍夫人送了要搞霍青时的信，转手又把这个消息卖给霍青时。上到宣和帝，下到无名小卒，还有谁能看穿她九娘？
“可是德妃不是帮过你吗？你为什么帮着我对付她们？”
“你说错了两件事。”苏婕妤道，“第一，德妃那不是帮我，而是和我互惠互利，这是一笔交易，从头至尾我和她都不是朋友。第二，我没有帮你对付他们，若是你没本事死在她们手里，我也不会管的。我不过是个卖消息的，管不了这么多。”
“只不过，若不是早在之前就以九娘的身份认识你，我还真不放心把那三个孩子交给你。”
三个，不是两个。霍青时稍微一想就想了起来，四年前德妃想要杀害陆闲的时候，是九娘给她透露了情报，这才让她护住了陆闲。
“德妃这人，太过理智，心就跟坚冰一样。”苏婕妤道，“唯独因为那个女人，一次又一次的破戒。”
那个女人，说的是霍夫人，哦不，洪荷月。
“当年德妃是被洪府捡回去养的，洪家那时候还是家大业大的，只不过他们这一辈已经没有人为官了。皇帝赏面子去洪府吃饭，去了那么一趟，就把德妃给带回来了。”
“洪荷月心灰意冷，觉得是自己害了德妃，后半生都要在这宫墙内度过，又知道德妃没有本家，一路擢升，只会引起后宫女人的妒嫉。于是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和洪家成了德妃的靠山。”
“德妃似乎也是对洪家心中有怨恨，不但不接受这份情，还投靠了贾贵妃，要杀了洪荷月的哥哥。洪荷月为此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换来了帮德妃做事的机会。”
“知道德妃在各地安插人，洪家便成了第一个换血的地方。可是洪荷月这一辈再没什么能从官的，于是贾贵妃越过德妃，让洪荷月嫁给了霍豫立。德妃知道真相的时候，洪荷月刚生了一个儿子，德妃怒了，就有了宣和五年第一次帮我的事情。”
“后来你出现了，霍府闹翻了天，你屡屡挑战洪荷月的权威，但是你身后有陆闲，再怎么不张扬，他也是皇子。洪荷月斗不过你，也不敢太放肆，那一段时间被你欺负的挺惨的。”
霍青时满脸问号：“你在说我吗？她被我欺负的挺惨的？”
苏婕妤笑了：“从她和德妃的角度，可不就是你欺负她？为此，德妃要给陆闲警告，于是就有了秋闱狩猎一事。其实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也不会真的让人去刺杀陆闲，不过是想让他受伤少管闲事罢了。只是又被你搅和了。”
“不是你搅和的么……”霍青时无语，这还怎么什么都赖上她了呢？
“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没什么好说的。皇帝对苏婕妤没什么愧疚，更多的是对皖昭仪的愧疚，儿子没养好，女儿也不怎么管，所以才映射到我身上。你说他虚情假意吧，看着又挺情深意重，你说他真心实意吧，怎么看怎么恶心。”
第一个说皇帝恶心的人诞生了，霍青时好想给苏婕妤颁发奖状，这女人太飒了。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水落石出了。说到底，都是苦命人。只不过人这一辈子，就一辈子，选了哪条路就是哪条路了，没有回头的机会。有的人是一时行差踏错，误入歧途，有的人是为了某些目的，走上这条路。不管是为了什么，哪怕再可怜，再难，也都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人。
霍夫人如是，德妃如是。
霍青时将旨意传达了之后，就静悄悄离开了，临走前苏婕妤让她发誓，把这些事情烂在肚子里，她发誓了。
陆婉婉也好，陆闲也罢，明明生身母亲就在这儿，就在步行不到一刻钟的地方守了他们这么多年，可他们却仍然不能知道真相。
“等一切风平浪静，我会告诉他们的。”苏婕妤波澜不惊道，“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霍青时知道，现在正是艰难的时候，之前十几年都撑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段时间，于是答应了苏婕妤。苏婕妤不能成为拿捏陆闲的砝码，苏婕妤不允许，霍青时也不允许。
翌日，苏婕妤悄然出宫，除了德妃、裴皇后、霍青时和陆蓁蓁没有人知道她还活着，更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平安出宫了。陆蓁蓁搬去了嘉平宫，贤妃爱女如命，自然不介意多一个女儿，天天心肝儿宝贝儿的叫着两个闺女，就算是在这种时候，也能笑得开怀。
虽然肖毅一再声明没有先例，一再劝阻裴皇后，但是裴皇后执意要在正月初十问斩德妃。原因霍青时明白，很简单，她就是要挑战先例给贾贵妃看。现在这个时候，任何动作，都是心理战。如今德妃没了，对贾贵妃来说已经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而挑战先例，更是让贾贵妃的心理更加脆弱和慌张。
人一慌张，就容易做傻事，裴皇后拿捏住了贾贵妃，不想亲自动手，想看贾贵妃自己把自己作死。
贾贵妃斗不过裴皇后的。霍青时清楚，太清楚了，贾贵妃确实有点小聪明，可是那点小聪明用来诱惑君王绰绰有余，用来和裴皇后这样的女人斗，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完全没得比。
这一场战役不会太久，霍青时知道，很快，裴皇后就会彻底打败贾贵妃。到那时，也就是宣和帝该死的时候了。
初九，霍青时躺在床上睡不着，看着夜色渐深，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就在这时，她猛地坐直了身子，脑袋一下子磕在床沿上，发出了一声响动。她自己则捂着脑袋，嘶嘶吸着凉气。
“怎么了？”陆闲冲进来，慌乱得顾不上男女之别，连忙抓住霍青时的手，“怎么了？磕哪儿了？我看看？”
霍青时甩开陆闲的手：“没事没事，一点小伤。”
陆闲一愣，连忙别过脑袋去：“抱歉，我忘了……”旋而又转回来，“你也没换衣服啊。”
“嗯。没什么大事，你睡吧。”霍青时的话语极尽敷衍。
“你怎么了？”陆闲皱眉，这又是闹哪出？
“没事。”霍青时终于抬眼看他，他恍惚看见霍青时闪动的眼眸中又一丝探究，可是月色朦胧，他瞧见的更多的，是月光下霍青时如琼脂般白皙光滑的脸庞，和一张一合的唇瓣。
陆闲回神，连忙转过脑袋去，觉得脸上烫的滴血，只觉此地不宜久留，连道了几声晚安，便转身出去了。
霍青时看着陆闲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虽不明就里，但也没去探究。她黑褐色的眸子里映着窗外的月光，微微闪动。就在这一刻，她似乎捕捉到了些自己之前遗漏的信息，可是信息太少，让她难以整合。
“陆闲啊。”霍青时微微启唇，却是自顾自不曾出声的唇语，“你可千万别被我抓到……”后面几个字她吞了回去，没再说话。
大年初十，德妃问斩，没人敢送，唯有霍青时来，取了一壶酒送她最后一程。
“你我也算是有缘，能做这几年对手。”德妃笑着说，“如今你来送我，我就心满意足了。比这天下人来送我，都心满意足。”
霍青时点点头，递给她酒盏：“若有来世，远离天家。”
德妃一怔，旋而笑得更灿烂了，仰头灌下那一杯酒：“若有来世，我和她都会远离天家。”
霍青时收了酒具，不准备观刑，转身就准备离开了。正是这时，德妃的声音却又从她身后传来。
那是与德妃告诉她洪荷月这三个字一样的哭腔，可是比那时少了几分悲戚，多了一些期待：“霍青时，你说我这般下去，还能遇见她吗？”
霍青时回头，不等她开口，只听唰地一声，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