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时出了殿，便见着陆闲还在这儿殷切的等着她，见她出来便迎了上去，手中拿着一把方才六月送来的油纸伞。
霍青时脸色难看，四下看了看，除了六月和陆闲，剩下的人似乎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监视着她，可是再仔细看去，那些人又好像根本没有瞧她一眼。霍青时心乱如麻，连忙和陆闲六月二人回到三皇子殿。
温圣手早已在三皇子殿等候，温渡一正襟危坐在一边，和他的老爹似乎不是特别亲近，白其琛反而随侍在温圣手旁边，为他端了一杯热茶。
霍青时和陆闲走进去，温圣手便道：“陛下是中了毒。”
陆闲闻言皱眉：“可有解药？”
温圣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这毒不是什么猛药，只是是慢性，陛下服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毒素在体内积攒到了一定程度就会爆发。”
“只不过有一点甚是奇怪。”温圣手道，“那毒若是按照之前的剂量去下，约莫不到两年，陛下就会被这毒蚕食殆尽，且查不出病因，只以为是所谓政务繁忙导致的身体无力支撑。如今陛下突然病倒，是因为有人突然下了大剂量。”
“因为剂量突然增多，导致陛下卧床不起，也因此查得出这毒。”温圣手道，“毒并不难解，只是因为陛下的身子之前已经被蚕食不少，解毒对身体的冲击和中毒一样大，眼下年关将过，若是能挺得过这个春天，便万事大吉，若是挺不过……”
温圣手不再说话，众人沉默不语，都心下了然。霍青时心中更是惴惴不安，温圣手的话和皇后所言完全一致，除去皇后知道温圣手会告诉自己以外，也说明了皇后真的将整件事都把握在掌心。
霍青时突然想试探一下，于是开口：“其实方才，皇后找我说……”
“霍公子！”六月突然闯入房中，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见了霍青时连忙跪下，连连磕头：“求霍公子救救我家娘娘吧！”
“你家娘娘是谁？”霍青时皱眉，心中咯噔一下。
“苏、苏婕妤！”
婕妤二字尚未出口，霍青时便夺门而出，往苏婕妤哪儿去了。
……
霍豫立站在窗口，外面大雪纷飞，眼见着就是除夕，却听闻陛下病倒了，看来今年的除夕，不会太热闹。
霍青野和霍青秋已经随着休沐早早在家准备过年的事项，唯独霍青时，明明连个正式编制的官员也算不上，连早朝也不参与的儿子，却是天天泡在宫中，人影也不见。
外面的雪没几个时辰停不下来，霍豫立叹了口气，披上斗篷往方夫人房中去了。
自从霍夫人死后，霍豫立再没纳妾，世人便讴歌其对霍夫人的情深意重，可是方夫人是知道的，她知道得很清楚，霍夫人是怎么死的。狼再怎么披羊皮，也是狼，也是要吃羊的，就算别人不知道，她方夫人也是知道得很清楚。
她和霍豫立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太清楚霍豫立是怎样一匹狼，一匹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狼。霍夫人死了，她方夫人自然是一家独大，可是她却再没有霍夫人死前那样任意妄为。
昔日娇柔造作的姿态全然不见，冲霍豫立使小性子也再没有过，方夫人端庄了起来，稳重了起来，不再破口大骂，不再如姑娘时那样钻营，她成了真正的夫人。
某种意义上，她成了霍夫人。
另一种意义上，她成了霍夫人。
“青时还没回来吗？”方夫人看见霍豫立这副愁容，第一反应就是霍青时。自从遂国和苻国的战事告捷，遂国海晏河清，一派太平，就没什么能让霍豫立露出这样的表情了，除了霍青时。
霍青时在家中和霍豫立顶嘴，霍青时领了什么命，霍青时在外面做了什么事，不管大事小事好事坏事，总之，只要是与霍青时有关的，霍豫立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方夫人认识这种表情，这是一种纠结，为难，但又决绝的表情。她在霍豫立的脸上看到过很多次，只是近几年多半是为了霍青时。
坦白说，方夫人是想让霍青秋继承霍家的，可是霍青时的实力如此，方夫人对自己的儿子并不抱什么突飞猛进超越霍青时的希望，而自己和霍青时的关系，以及霍青时平素的为人，让方夫人并不担心自己母子两人在霍青时继承霍家后的处境，就也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霍豫立频繁的露出这样的表情，让方夫人知道，霍青时纵然再有实力，若是不得霍豫立的眼，那这个位子，他还是坐不成。
“嗯。”霍豫立应了一声，就着她的手脱下了身上的斗篷，坐在了主位，“越长大越不像话了，这是什么关头，还在宫里待着！”
方夫人整理着霍豫立的衣服，使了眼色给下人，下人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参汤上来。宫中的事，方夫人是知道的，无非是皇帝病倒了。如今太医院和裴皇后压着病情还没有公之于众，一时间众说纷纭，连说皇帝已经驾崩了的都有。
方夫人是个聪明女人，自然知道这件事不简单，霍豫立想必是知道些什么，这才因此恼怒霍青时仍逗留宫中。于是上前两步道：“不如我传信进去，让他回来？眼见是除夕，他在里面待着也不像话。”
霍豫立点了点头，却又立刻摇了摇头：“不，不用叫他。也别传信进去。跟青野青秋说一声，这两天就在家中好好练武练字，不要出门了。你也别出去了，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便是。”
方夫人眸色回转，应了一声，便去吩咐了。不多时又回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站在霍豫立后面，给他揉了揉肩膀。
霍豫立享受地靠在椅背，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方夫人停下手来，坐在他身边，瞧着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男人，却是越瞧越觉着陌生。
几十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最难熬的那段日子如今想想，也不过是几年。她和霍夫人斗了小半辈子，她赢了，霍夫人死了，如今她不用和谁再斗了，却少了当年的灵气。
那时候的她哪像现在这样沉闷？就算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时常絮絮叨叨一些有的没的，拉着霍豫立东说说西说说，看他听自己说话，便觉得说什么都是有趣的。
可是自从霍夫人死了，她就不再想和霍豫立这样说话了，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花啊草啊，鸟啊鱼啊，跟谁说不行？非得和霍豫立说吗？霍豫立能给自己什么反馈？什么都没有，可能只是一个眼神，连笑容都少见。
方夫人看着霍豫立，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前半生，随着霍豫立的呼吸之间流逝，一眨眼，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又怎样？失去的青春到底是失去了。
她没想到，自己等霍夫人死了，才能想得明白，当初嫁给霍豫立就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逃出自己那个泥沼一样的家庭。后来和霍夫人争奇斗艳也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在霍家站稳脚跟，扶持自己的儿子不再走自己的老路。
可到了现在，眼见着就要老了，什么都有了，儿子孝顺，这些年入朝为官，又懂了些事，不再像前几年那样因小失大，不懂人情世故了。她已经过上了十几岁时的她最想要的生活，可是她开始不满足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对，是从霍青秋告诉自己，皇后给了霍青时机会，让霍青时把两个妹妹带到乔灼面前敬酒，却被霍青时拒绝的时候开始的。
霍青时她了解，无非是老生常谈，要让他两个妹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原以为不过是少年心性，或是拉拢人心的承诺，可是当方夫人知道霍青时真的这么做了的时候，她心头是酸的。
她当年要是有这么一个哥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不会为了逃脱家庭而勾引霍豫立，嫁入霍家，十几年都是一个被人瞧不起的平妻，和霍夫人针锋相对，稍有松懈就是命悬一线。总算熬出头有了一切，却发现青春不再，人也老气了许多。
曾几何时，她打扮打扮出街，也是京城一道风景线，也是让不少少年郎看直了眼。
霍豫立突然开始打鼾，声音响的如同山崩地裂，吓得方夫人猛地一惊，身子也哆嗦了一下。随后她便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得自嘲。
人啊，就是贱种。当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想要现在的一切，现在什么都有了，却又想回到当年。
“老爷，夫人。”一个小厮迈进门来，行了一礼，面色有些焦急，但看了一眼熟睡的霍豫立，还是压低了声音，冲方夫人小声道，“夫人，皇宫被封锁了，霍公子被困皇宫，出不来了。”
“什么？”方夫人大惊失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