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时强行咧出一个笑容:“高兴啊,高兴呢。”
“人啊,不能戴面具。”陆闲不去看她,“戴的多了,自己就和面具长一个样子了。”
霍青时闻言,笑容僵在脸上,不过须臾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愁容:“三哥。”
“我在。”
霍青时忽地将两腿蜷缩起来,手捂着脸,弯下腰埋在膝盖,不知过了多久,才闷声闷气道:“过去六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一开始,我是为了给乔氏讨一个说法,替她鸣不平。可是到了后来,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报仇二字成了我的枷锁。”
“我总想着报仇之后就去逍遥自在,就去游山玩水,去他娘的霍三少爷,去他娘的霍家大院,全是狗屁,全与我无关。”霍青时声音哽了一下,继续说,“然后我才意识到,报仇成了我不能逍遥自在,不能游山玩水,不能做我自己的枷锁。”
“可是这个枷锁是我自己亲手给自己套上的。在霍府六年,我做什么,都是为报仇铺路。从一开始参加游船诗会,就是为了打入京城圈子,寻摸机会找当年的凶手。这个枷锁我不能摘,可是套着,又好像是我自己在给自己找借口……”
“我脑子太乱了,三哥。归根结底,我发现我报完仇,却没有抛下霍三公子这个身份的能力和魄力。到头来,报仇只是一块遮羞布,我被自己耍得团团转。”
“我看到霍夫人躺在地上,哭着,狼狈不堪,她的骄傲全被踩在脚底,连她的生命也是一样。我得杀她报仇,留着她是我的祸患,也是霍豫立的祸患,我不杀她,霍豫立也要杀她,我不杀她,难面对当年以死救我的乔氏。”
“可是我看着她,我就难受,我这颗心就别扭。你说,三哥,你说说,我是不是又当那啥又立那啥?”
陆闲听着霍青时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絮叨,仰头看着天,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星星。
“青时,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陆闲开口,声音清朗,似乎没什么感情,“人死了,就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星,在天上看着你。”
霍青时抬起头来,这样浪漫天真的童话从陆闲口中说出,实在是有些不协调。
果然,陆闲下一句便回归本色:“别信,都是假的。”
说着,陆闲转过脑袋来看霍青时:“人就活这一辈子,没有什么来世,也不会变成星星。活得久了,活得短了,也就那样了。你善良,你懂这个道理,你尊重的不是霍夫人,是这一条生命。霍夫人得死,必须死,你要杀她,一点儿情面都不会留。”
“可是你看着一个生命蜷缩在地上,你看着一个生命痛苦,你看着一个生命在你面前消逝,你受不住。”不知道是不是霍青时的错觉,陆闲的声音柔和了又柔和,在夜色之中熠熠生辉起来。
“青时,你眼里有光。”陆闲看着她,“你的眼睛有故事,好像是一个很绵长很曲折的故事,可饶是如此,你眼里也有光。这是你的可贵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