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闲不太明白，霍青时所说的东西信息量太大，且都不是他之前所接受的教育，也不是他十几年来固化思维能理解的，但他没有问也没有说，只是一个字一个字记下，一字不差。
霍青时抬头，天边挂起一轮月亮，很亮，周遭没有星星，天上只有那月亮的光芒，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刺眼。
“我一直在想，郡守做了几年的郡守，遭受了几年的迫害和打压，城中人对他视如仇敌，同僚对他履下毒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用这样的方法去包容他们？修筑大坝，保他们安全，不计较迫害，保他们声誉，对陷害无动于衷，保他们不受法律侵扰。”
“可是为什么？他若是想要陇右不发大水，那大可以不去顾及这些刁民。几年，那些人迫害了他几年，他都能化险为夷，还能借力打力，说明他既有手段又有智慧。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和这群刁民一决胜负，以绝后患？”
接下来又是良久的沉默，陆闲侧过身子，为她挡夜风：“你知道原因了？”是问句，但是语气是陈述的。
霍青时点点头：“因为他和我一样，看透了背后的一切。他也在逃避，只不过我们逃避的事情，恰好相反。”
“我看透了乔氏之死背后的推手，不止是我，不止是霍家，还有这遂国，这天下对女子长久以来的控制和打压。我逃避的，是乔氏于我的那份责任。她推开我，让我去寻一个生路，自己选择死亡。”
“而郡守不同。他看到这城中百姓冥顽不灵，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别的地方的百姓死活。可他逃避的，是遂国对陇右的不公。”霍青时斟酌了一下措辞，继续道，“这座城不是一朝一夕腐化的，百姓也不是一天之内变成这样的，可是在他之前，没人管过，美人教育过他们这不对，甚至没人想过要在陇西郡开一个学堂。”
“三哥，陇西郡多少年没出过国子监学生了？”霍青时低声问，“多少年没出过京城校场学生了？三哥，这座城的城民，有多少代没有出过陇右了？”
霍青时不去看陆闲，只是低着头絮絮叨叨：“郡守逃避的，是遂国对陇右的责任，是遂国对陇西百姓的责任。他不是纵容，是包容，是歉疚，是弥补。这座城的百姓没得到教化，是官的责任，不是民。”
短短几句，却是将遂国的治理问题血淋淋地剖开，摊在陆闲面前。可这还没完，霍青时薄唇一张，又道：“乔氏一死，我追的是这天下对女子的责。可郡守一死，有谁，追遂国对陇右的责？”
轻飘飘一句话，从霍青时口中说出，却像一记重拳打在了陆闲心口。他并未想到，霍青时在短短时间，想到的，竟是如此深沉的话题。
可是，是啊，有谁会去追这个责？放眼望去整个遂国，有谁敢去问宣和帝的责？可不正是因此，才会有郡守之死，马郡丞之死，和陇西郡的灾难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