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裴冬荣的眼泪汹涌而出，怎么也停不下来，“我看见我娘拿着一个绣花枕头。红色绸缎的，绣着两朵牡丹花，我现在还记得，那两朵牡丹花，一朵带了点黄色，一朵带了点浅紫色。”
“我娘哭了，她抱着绣花枕头在哥哥床前哭了好久。我也哭，我在窗外面淋着雪，一句话也不敢说，也不敢进门，我捂着嘴哭。我不知道我怕什么，但是当时我怕死了。”
“我看见我娘双手拿着绣花枕头，哭得快断了气，最后一边哭，一边把枕头摁在了我哥哥脸上。哥哥睡熟了，我知道，昏迷了，他动不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绣花枕头将他的脸盖的严严实实，我在外面看着都喘不过气来。里面我娘哭的声音也开始发闷，我们仨，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一个站在窗外，一起窒息了。”
“宣和十一年腊月十二，我站在窗边，看见我娘亲手捂死了我哥哥。”
“也就是那天，我娘疯了。她看见我，认出我是裴冬荣，就要掐死我。若是没认出来，就会把我当成哥哥，又要哭，又要跪，又要我把她带走。”
“我被我娘险些掐死，是爷爷出面，将我娘送到了别院，然后把我接到身边亲自教导。我第一次知道了我哥哥过的生活，数不尽的课业，背不完的策论，看不完的圣贤，还有猜不透的阴谋。”
“哥哥是我娘杀的，但是这个命令，是爷爷下的。爷爷是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左丞相贾忠见了他，也要低头行礼。裴家的势力太大，牵扯太广，在文官之中，已经是叱咤一方。若是放任哥哥这个武学奇才长大，恐怕会引起有些人的针对。”
“就算是裴家能抵挡得住小人，也无法抵挡皇权。如今朝中文有裴贾分势，武有花年抗衡，尚算和谐，若是裴家出一个裴春生，恐怕上面那位，也不会愿意。可是哥哥的才学太盛，裴家没人愿意放弃他。”
“而这次遇险，则给了爷爷一个好的借口，能骗得过全家人，也能骗得过他自己。哥哥头部受伤，苏醒并不能保证是否还能像以前一样聪明伶俐。若是如此，裴家将因此而成为文武百官眼中的笑话，花重金培养人才，最后功亏一篑。”
“哥哥的名声已经传开了，甚至传到了陛下那里。所以如果他变成那样，那我这个始作俑者，也会从此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子。”
“为了顾全大局，为了保住嫡子，为了维护裴家的尊严。爷爷下令，趁哥哥没有苏醒，杀了他。我娘自然不愿，最终也没能拗过爷爷，含泪选择自己动手。”
“所以在娘的眼中，我就是杀人凶手，我就是罪魁祸首。我这条命，理应赔给哥哥。可若不是娘杀了哥哥，我这条命，或许也不能在了。后来，裴春生三个字，成了裴府的禁忌，五年来没有人再提。除了我娘。”
“我一边自责，一边怨恨，又一边庆幸。”裴冬荣睁开眼睛，浸了水的眸子，越发深邃，“为了平衡这三种情绪，我只能时常去看望我娘，尽孝道平复自责，看她发疯平复怨恨，被她责骂殴打，平复庆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