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太久,蒋儿于当日晚宴再一次见到了怀哥哥。
蒋儿向来爱热闹不爱孤独,由着是生辰,便央求父母找些乐趣,蒋儿的父母极爱蒋儿,又见她近几月精神头不错,于是邀了本地望族帮她庆生。
此刻,蒋儿坐在房里,正有丫头们服侍着她。有的帮她摆弄发髻,有的则捧了新缝的衣衫来供她挑选。待衣服挑好,便有其他丫头端着药碗进来,“小姐,吃药了。”蒋儿看见那药,心里极不愿意,她狠狠一咬牙,端起碗咕噜噜灌了进去。
真苦啊!蒋儿咂咂嘴,打了个寒颤。
这样吃药,原是有原因的。
她自小身体不好,更兼一个从娘胎里带来的怪弱之症。这病发作尤其痛苦,症状犹如风寒,一发病便头疼欲裂,作呕不止,有时更是手脚虚汗,长卧不起。这病不常发,但每年春秋换季必发,郎中一会儿说是哮病,一会儿又称痨病,始终不能确诊,只能将养着。
蒋儿怕了这病,自秋到冬便药石不停,还是三天两头加剧。她父亲近来寻了个怪医,照着伤风病给弄了副药方,蒋儿吃了有半年,身子渐渐好转,不似以前孱弱。
为了不再发作那病,蒋儿总是按时吃药,一碗不落,像和药拼命打仗一般。
吃过药,蒋儿收拾妥当,特别吩咐要戴上那支凤仙花簪。
两个丫头,一个比蒋儿长三岁,一个竟才有五岁,是父母为蒋儿精挑的贴身侍女,要从小一起养大,培养矢志不渝、尽忠竭力的感情。她们拿着这朵异常鲜艳的花,也不懂场合身份,更不懂审美做工,只是听着吩咐,把这花插入了蒋儿发间。
长三岁的清明看着这花,倒是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终究却说不出什么。
宴席开始了,蒋儿高坐主桌,位于父母身侧,众人注目。宾客满席之中,下首来宾频频敬酒,父亲对众说了几句亲切的话后,开始向蒋儿介绍来客。
“这是赵叔伯。”
赵叔伯亲切的对蒋儿笑笑,却只扭过头去,只对着父亲寒暄,他说了几句恭维的话,递给蒋儿一个小礼盒。
父亲皱皱眉,让蒋儿道谢。
“这是张叔伯。”
张叔伯亲切的对蒋儿笑笑,却也扭过头去,只对着父亲寒暄,他说了几句恭维的话,递给蒋儿一个大礼盒。
父亲皱皱眉,让蒋儿道谢。
“这是萧叔伯。”
萧叔伯亲切的对蒋儿笑笑,依然扭过头去,只对着父亲寒暄,并递给她一个重宝盒,父亲……
父亲还未说话,蒋儿见盒子好看,忍不住把它打开。
盒子里满满当当,塞满了金锭。蒋儿颇为疑惑,看向父亲,父亲没有皱眉,却斜眼一瞟萧叔伯。
萧叔伯面色平静,微微一笑,回席坐好。
蒋儿任性地说:“这样一盒金疙瘩,又不能吃,又不能穿,有什么用,我不想要!”说着便将宝盒一推,叮叮哐哐一阵响后,露出底下厚厚一层银票。
“嘿嘿……”萧叔伯面色如常地笑,和蔼真诚地说:“拿给蒋小姐抛着玩吧。”
“嗯。”蒋老爷使了个眼色,应了一声,示意人收起来。
大概是错觉,蒋儿觉得席上的人突然都对桌上的菜另眼相看起来,他们一边品尝美酒,一边谈论菜肴,再不说其他的话,越说越认真。
蒋儿听得无聊,逮了机会偷偷溜了,竟无人发觉。
她闯进后花园,开始四处乱寻,心里念叨:怀哥哥、怀哥哥……怀哥哥去哪儿了,难道是在躲猫猫呢?
蒋儿找呀找,寻呀寻,终于寻到了怀哥哥。
怀哥哥在假山后面,蒋儿刚要出去,却听见了别人的声音,这个声音很耳熟,蒋儿听了一会儿,知道他是怀哥哥的父亲。
怀哥哥的父亲江员外,是水染城有名的富绅。江家和蒋儿母家世代交好,此宅便是相伴而建。由于近水楼台,两家颇为熟络。
蒋儿常同父母过府,拜见这位长辈,记得他为人温和。
知道江员外在,蒋儿连忙刹住步伐。
小孩的游戏,往往是要避着大人,且不要大人掺和的,既然江员外在,那蒋儿只能等一等。这一等,却将江家父子的对话悉数听了过来。
江员外声音很低,带着少见的威严:“我的凤仙花,你摘给了蒋家的小姐?”
“嗯。”
“你…为什么!”
“蒋儿喜欢,上次她过来,一直看着…”
嗯嗯!蒋儿不自觉跟着点头。
江员外声音大了一些,随风传递,蒋儿听的更加清楚:“你!年少无知!这些小巧之物,她想要什么没有,要你来献殷勤?见到今天的阵势了吗,蒋家对她,那可真是宠爱之极,她父亲官威显赫,人人攀附恭维,你不懂朝中局势,也敢胡乱攀结!”
“我、我没有。”
蒋儿听不懂江员外的话,但她知道,江员外好像生怀哥哥气了。蒋儿摸了摸头上的凤仙花簪,猜测着原因,一下子有些慌神。
她心想:要不、我把凤仙花还回去吧。
江员外声音愈大,开始和笙箫丝竹之声比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日常翻墙越界……我常常告诉你,迎来送往可以,就是不能悄悄和她在一起!你、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宴会大概开始了新一轮的歌舞,丝竹管弦渐大,盖过了江员外数落的声音。蒋儿心中有些害怕,方才是不想上前,此时是不敢上前。
声乐一小,蒋儿又听江员外道:“罢了…这些道理,我也谅你少不更事,但你妹妹身体柔弱,你却偷偷摸摸送她堂上的草植。她若无事便好,要是生起病来,何事何物都可能追溯为病因,到时若有别有用心之人查出这花是你悄悄给的,知道后果吗?”
不难听出,江员外生了大气,他训诫着怀哥哥,声音都有些颤抖。
蒋儿知道,怀哥哥和她闯了大祸,她怕得腿发软,心中一慌,喉中泛起一股凉气,忍不住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假山后的训斥声戛然而止,蒋儿明白,江员外肯定听见了。此时情景,蒋儿不知如何是好,腿一踉跄,竟往地下跌去,她下意识闭眼,却被一双手牢牢扶住。
蒋儿回头一看,是母亲!
这位母亲,是众人眼中的斗南一人,江南一带的名门小姐,复姓南宫。南宫小姐名扬江南,以至嫁给父亲后,人们依旧称她南宫夫人。
在蒋儿眼里,南宫夫人永远是一副清柔的面容,看向自己时,眼里充满怜爱,她和端庄冷静的父亲,一起呵护着记忆中那个任性的蒋儿——无怨无悔。
南宫夫人牢牢地、稳稳地扶住蒋儿。
蒋儿第一次知道,温婉的母亲竟然有如此坚定的力量。
南宫夫人骂道:“蒋儿又调皮,跑这么急做什么,让我追的够呛,抓住你了吧。看你咳的,快!和我一起回席喝口汤药,别再乱跑了。”
说罢,南宫夫人拉住蒋儿的手,就往江家父子所在的假山后走去。
蒋儿下意识退缩,不敢往前。
南宫夫人回头,冲着蒋儿轻轻摇头,像是劝告她要听话。蒋儿看着母亲的眼神,握着母亲的手,跟着走了出去。
“江员外!怀儿!”
越过假山,南宫夫人一眼看见了江家父子,感到意外和惊喜。
江员外身后站着怀哥哥,他见到蒋儿母女,也像往常一般和蔼地笑:“哦,是南宫夫人呀。”
南宫夫人道:“你们父子倒在这赏景取乐,怎么不见江夫人?”
江员外答:“他母亲前几日病了,我见春日有风,便让她在家歇了,怕过了别人病气,改日再来叨扰。”
南宫夫人笑笑,“员外客气了,说什么叨扰不叨扰,江家和我母家乃是世交,祖上还有过姻亲,论辈分,蒋儿还得叫小怀哥一声表哥。”
江员外点点头,嘴里客气玩笑:“夫人说的是呀,但看如今,可不敢攀亲喽。”
南宫夫人道:“再说这不着调的话!世交之情,难道我们还要生分的讲究俗节?别让别人看了笑话。”
“哈哈哈,说的有道理…”
两位大人自顾讲话,蒋儿偷偷看着怀哥哥,心里却说不出的高兴。怀哥哥正看着蒋儿,偷偷朝她比鬼脸,蒋儿一乐,刚才的惊吓退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