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几乎人人都会做梦,梦之所由自古便有多种多样的解说,有人说梦是别人——去世的父辈在人睡眠时跟人讲话,比如有户人家的男子便在入冬不久做了个梦。梦中自己死去三年的爹爹衣着破烂,满面流泪地说:“冷啊!”男子醒来便知是自己忘记了给父亲烧寒衣纸,第二日急忙扑到坟前给父亲烧了寒衣纸,当夜睡眠酣甜。也有人说梦是人与异界交接的路径,有人梦见自己夜游天庭,享尽富贵。当然最常听到的说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关中渭河之畔,有一片村庄,好几个庄子连在一起。其中朝家庄人烟阜密,虽是个村子,但是人丁、商铺、走夫、酒楼等等都不输给二十里外的县城。朝姓人口在这里占大多数,按照故事的习惯,这里自然会有个朝员外。
朝员外家里富庶,也是个宅心仁厚的老爷,平时乐善好施,接济同族,初一十五庙里寺里的香纸钱也是频频捐上,因此在远近都有个好名声。家中一个儿子,生得一表人才,也是个品行端正的少爷。
天有不测风云,一日少爷带着两个仆人出门去县城,回来的途中突发奇想,带着两个仆人绕个路,要去县城西边的仲梁山耍耍。仆人劝少爷回家是正事,玩耍的事情可以后面专门来一趟的。奈何少爷兴致正盛,一摆手让仆人闭嘴,欣欣然跨着大步在前面走了。仆人无奈,只得跟在后面。
走到山下,经过一片小松林,结果迎面来了两个黑脸大汉,看见主仆,便大喊了劫匪强梁的招牌定场诗,然后把主仆捆绑起来,押上山去了。
这朝少爷从未听说过这仲梁山上有强盗的啊,之前也曾来此游玩过,怎么今日竟然被绑了起来。一路上战战兢兢,心中恐惧殊甚。到了山上,发现这伙强盗人数不多,就在一个院子里面。
强盗分清了他们主仆身份之后,商量了半天,最后定下来了:少爷和一名仆人押在山上,另外一名仆人放回去通报给员外家,要准备赎金白银三千两,于五日后送至某处,见银放人,否则一刀一个,绝不留情。
少爷早已经吓死过去,放回去的仆人也早已经腿软眼花,半爬半滚地下了山,回去复命。
两个强盗确实凶狠,一天三趟跑到关押少爷的地方,吓唬一顿,虐待一番,或者殴打一顿,少爷或惊吓或疼痛,精神恍惚了起来。第五天的时候,强盗带着少爷去拿赎金。先将少爷藏到一个地方,拿到了赎金,强盗一声唿哨,手下人就把少爷给放了。
少爷战战兢兢回到家,整个人都蔫萎了,原来的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这回全然不见了。吃饭吃两口,缩在炕上躲在被子下面不出来。朝员外老两口可是急坏了,好好的儿子养到这么大,本以为前程大好,谁料想竟有这么一遭,找了远近十几个大夫,但是都看不出个根苗来,有的只是说可能是惊吓过度,开了安神的方子。但是药抓回来熬好端给少爷和,少爷却死活不肯喝,大喊大叫,大哭大闹。朝员外老两口天天以泪洗面。
一个多月过去了,少爷渐渐似乎有了好转,饭食也开始正经吃了,也出来院子走走,晒晒太阳。朝员外看到儿子竟然有好转,心道上天毕竟是有眼的,也不枉我平日积善行德,拜菩萨告庙的。
这一夜睡至子时,忽听得少爷房中大喊大叫。朝员外和老伴儿点着灯出屋子直奔儿子屋,仆人丫鬟们也都醒来了,站了一院子。来到儿子屋里,只见儿子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母亲扑上去抱着儿子哭喊着,老爷心里也是惊惶不安,着急欲哭。问儿子怎么回事,儿子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只是抖个不停。
一夜就这样在惊惶与哭泣中过去了。天色大亮,朝员外夫妇才安抚了儿子又躺下睡着,二老离开,立即派人去请大夫。派的人刚出门,听得儿子屋子里又是一阵大喊大叫,老两口又急忙奔过去,儿子又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母亲抱住儿子坐在地上,不住地哄着,就如同在哄着襁褓中的儿子睡觉一样。
大夫到了,一番查看,皱起了眉头。员外小心翼翼地问:“先生,犬子到底是什么问题啊?”大夫叹了口气,慢慢说道:“照我看来,应当是惊吓所致,这应该是明显的。但是,前段时间我也知道,你们给他请了不止我一个大夫,也服了不少汤药,我与李大夫闲谈时也聊到了少爷的病情,大家用的都是相似的安神镇静的药,却不见好转。”
员外点点头:“不知先生还有没有法子,求先生救救犬子!”
大夫说:“员外,说句砸祖师爷招牌的话,公子这病怕是我们一般的郎中是束手无策的,普通药石也是无济于事。”
员外一听,心中如巨石捣捶一般,悲痛欲绝。颤声道:“先生意识是……难道老天真要绝我吗?”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大夫看老头儿可怜,心中怜悯,说道:“员外,我有一个听闻,说出来可能有点唐突,不过公子如此情形,我也是于心难忍。我就说与你听听,看看可不可以想办法。”
员外闻听,连连追问:“什么法子?什么法子?先生快讲。”
大夫说:“我看公子这个问题,该是做了噩梦所致。我听闻世间有一种法子,可以将人的梦境处置。员外不妨去寻找一位精通此法的高人,或许对公子病情会有切实的益处呢。”
员外愣了一会儿,说:“先生是说犬子是噩梦所致?难道真是如此?——不过,先生说得有理,每次都是睡觉时发生,真的可能是噩梦所致。还请先生指点途径。”
说罢,朝员外竟撩起衣襟,扑通下跪。大夫一看,端的是要折煞我也,立即伸手搀住,连声说着“使不得”。
二人重新落座,朝员外再次谦恭请救。大夫说:“我也是听闻他人所说,员外可以去县城西边蒙乡的蒙府一趟,这蒙府便是此中高人。”
“蒙府,蒙府,好。我就去请求蒙府来救我儿一命。”
送走大夫后,朝员外立即安排人手,准备拜访蒙府。备好牛车,让儿子卧在车中,又备有干粮、水瓶等,随身清点好求医的银票,朝员外带了四个仆人当日就出发了。
一路打听方向,马不停蹄地赶路,儿子还是不断在睡梦中惊醒哭喊,朝员外心急如焚,忐忑不安,不知此行结果究竟会怎样。
由于出发时已经是半日了,故当日没有赶到蒙乡,一夜儿子与员外卧在牛车上,仆人围靠在车子下面,对付了半宿。天不亮,又赶着出发了。
日上三竿时分,进入了蒙乡。打听了行人,便按着方向直奔蒙府。不一时,一行六人便停在了蒙府大门前。
这蒙乡原本不大,东西南北不过十里,里面这镇子方圆也就是个三里的样子。蒙府在镇子偏东,看起来也不是富丽堂皇之家。门头也不高大威武,大门是普见的朱红色,却显出了旧的面目。
朝员外无暇细细观看,立即吩咐仆人前去敲门。
仆人上前扣住门环,连敲三下,不见声响,又敲三下,还是没有动静。仆人回首看着员外,问怎么办,朝员外示意他继续敲。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里面终于有了响动。一个小孩子声音问道:“外面是谁啊?”朝员外立即上前答道:“老头子远来的,求高人指点的。”
门开了,一个个头不高的少年露出脸来,看了看,问道:“这位爷爷是要找我家的人吗?”朝员外连连点头道:“小哥儿帮我请一下你家大人吧。”
少年说:“你们进来吧。”朝员外一愣,这少年也太马虎了吧,一般的人家来客也得通报,待主人同意时方可入内,这蒙府的少年竟然如此随意就让外人进来。不过,时间紧急,朝员外也盼着不要耽搁时间,就招呼几个仆人将少爷搀下牛车,一起进去。
进得门来,迎面是一个巨大的照壁,上面画着陈抟老祖高卧的像,寥寥数笔,却将陈抟的睡眠意态画得淋漓尽致。一眼看着这个画像,朝员外一阵恍惚,看来这两日日夜奔波,加上心力交瘁,身体有点困倦了。心中着急,不及细看,便跟着少年进入了院子。
院子里布景也很简单,周围几棵矮树,别无他物。在院子中间,有一张小竹几,一把蒲扇扣在上面,边上一个竹躺椅,一位老者正笑眯眯躺在上面。见到朝员外一行人进来,老者笑眯眯问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朝员外一看,急忙快步上前,撩起衣襟,跪了下来:“恳请高人救救小儿!”
老者笑了两声,说:“起来吧。不必这么大礼,有什么事,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
朝员外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来的路上想了千百遍,这蒙府的高人不知道什么样子,一般的有本事的高人,性格都有些不同寻常,有的回过头来对求救者百般刁难,重重考验,自己还想了许多求救的话,怕高人万一不愿意,自己怎么样开口求情才会更有效果。但是,这一进来,这位老者竟然主动招呼,而且这么利爽地就说要帮忙,这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一时间,朝员外竟然有点语无伦次。
不过,还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老者说清楚了。说完以后,朝员外又跪下说:“恳请高人救救小儿。”
老者拿起蒲扇,挥了挥,说:“老先生千万不要再说什么高人之类的话。”又指着朝公子说:“这位公子看来有点不适。老先生,这就是你家儿子吗?”朝员外点头。
老者说:“把公子带到房里来。”便转身朝着房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