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捕猎和生存不再是那么无时无刻地追赶着生命,他们就拥有了脚步放缓的权利。
逃离生存所逼迫的压力,世界的节奏就会迥然不同。
也许曾经的夜晚,他们只能想起多余的食物和黯淡的白光,除了满足口腹之欲,生命便再无其他。
但在一切的节奏放缓之后,他们拥有更多的时间去观察这个世界的样子,以及他们自己的样子。
这群跃行者的领袖并不是个头最大的那一只,而是剥掉沉蒲外壳最为快速的个体。
这只带着褐色外壳的小个子头领天生就与其它的跃行者有着不同,他常常在平静下来的时候看着天空和海洋,就算明知道维持着自己的视觉器官是一件消耗能量的事情,他也愿意在发呆的时候望着远方。
我和他们不一样。
这是我的灵魂探测器第一次在这些家伙之间发生反应,虽然只留下了这一句仅仅能算作痕迹的话语。
他在发呆的时候不仅仅是看着世界之间变化的光影,他也在看着海浪之中映射而出的自己。
也许我真的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那是我自己。
海浪带着夜晚的深紫色,平静中带着一丝绮丽,婉转的流光映射着阳光的余晖。
星河的淡漠光辉映照在海浪的表面,这片浩瀚的水域就像一个无休无止不在寻找天空的生物,鼓噪着自己的躯体,企图触碰到给予自己颜色与样貌的天空。
它不知道疲倦。
也许它不知道自己是谁。
但我知道。
我知道食物不能一次吃完。
我知道怎么让食物长得更快。
他们却不懂。
我想让他们知道。
只有我一个。
跃行者领主伸出自己的一只钳螯,将单独的一根细长爪指伸到海洋的神秘光彩之中,感受着不一样的阻力和温度。
它到底是什么。
里面会有食物,也会有怪物。
它们不是我,都不是我,也不是我们。
海流在窸窣间溜走,温和的晚间海风带着第一轮月光照射在它的身体上,刚刚沾过水的钳螯臂的甲胄亮晶晶的,细碎的光点迎合着摇晃的海浪,微微闪烁。
一株也许是在沉睡中无意碰到跃行者钳螯的裂脊鲨本能的将触手弹出,柔顺的纤维触手盘桓而上,以一种野蛮而笨拙的方式想要吞掉跃行者。
怪物很厉害,也很笨。
它不知道自己怎么去做。
跃行者伸出另外一只钳螯,将那根触须解开,扔到了海水之中。
将两只湿漉漉的钳螯收回来的他轻轻吮吸了一下,将甲胄上沾染的海水吸收了些许。
卫星的光亮很耀眼,虽然没有白天的阳光那么温暖,但这萤明的色彩总会让他感觉到自己无法休息。
我宁愿自己发呆。
在狭小的浮岛之上,一只跃行者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同伴的动静,迷迷糊糊地靠了过来,将自己的甲胄与首领的甲胄贴在了一起。
深棕色的甲胄与浅绿色的甲胄颜色分别很鲜明,两个圆墩墩的硬壳在海岸的边缘依偎着,些许的海浪在他们身上击打着。
在这里睡着,他明天早上是会掉下去的。
首领用自己的钳螯敲了敲那只浅绿色个体的脑袋,沾着海水的爪指控制的力道恰到好处。
浅绿色的跃行者又一次迷迷糊糊醒来了,笨拙的他只想着与首领待在一起就不会没有吃的,于是讨好地又靠近了首领一点。
瘦小一些的首领被微微挤开了一些。
看着这只傻乎乎的家伙,首领干脆拽住了他的后腿,直接将它拖回了岛屿中央的位置。
睡得真沉。
这些家伙一般不会醒来的。
也不会在睡着的时候寻找我看到的一切。
因为我所描绘的东西,它们看不懂。
睡吧。
一旦闭上眼,我就能再次见到他们了。
在灰褐色的光影变化之中,月光融化在了海水中,那只想要找他麻烦的裂脊鲨身体逐渐变大,与月光融化成了一块,最终将他整个包裹起来,非常温暖。
柔和、满足、舒适的放松感带着夜晚的风一起环绕在他的身躯边,一种巧合般的感觉促使着他继续维持着自己的感光器官,那种模糊的颜色之中又不知为何多了一抹夜晚的深邃。
我感觉自己可以走一走。
这里要比家更大,大很多。
我每次睡觉都会发生这些。
我确实与他们不一样。
他们不懂。
我在这里看到了什么。
在漩涡般凝滞的光辉中,灰色的那一抹逐步扩大,像是一团绽放开来的沉蒲,其中那根棕色的喷发组织裹挟着无数白色的幼体,开始了旋转。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为了沉蒲树上挂着的一枚幼体,随着海洋和生命的韵律旋转着,在星空和海浪之间穿梭,将两者一笔一划地融合成一块,然后平铺在天边那块没有颜色的地方。
那是一株更美味,个头也更为巨大的沉蒲,上面悬挂着的不只有这块小岛,还有海洋和怪兽,以及一团团星光。
这样离奇而斑驳的色彩在他的脑海之中留下了印记,仿若他和那些世界的组成部分一样,成为了自己所承载的光亮。
我和星光一样,也和海浪一样,只有他们能看到我。
我也能看到他们。
我喜欢看着海浪的感觉,也喜欢看着星空。
忽然间,旋转的风与生长的沉蒲停滞了,一种更加具象、更加凝重的颜色突然出现在了这场混杂的色彩之中,就像是一群不速之客般扰乱了属于他的宴会。
这是什么?
混乱的色彩并没有回答他,灰褐色的光芒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亮白色的光辉,这团光芒在混杂的颜色块中分割出一片属于它的领地,闪烁着、涌动着,就像是海浪上映照出来的光辉。
“砰!咔哒——”
一声笨拙而沉闷的甲胄碰撞声突然间闯入了这些颜色之中,将它们全部吃下,只留下他的意识单独存在。
感光器官在这种刺激之下重新开始了运作,一抹熟悉的浅绿色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傻乎乎的家伙,他看起来很高兴。
初生的朝阳照射在海面上,大气层产生的折射弧度将它映照的一片通红,这种无遮无拦的活力激发了每一个生物体内的生命力。
他的壳是可以透过光的。
很好看。
浅绿色的那只跃行者欢悦的触角显然是因为昨天进食的满足感,现在他觉得只要有首领在,世界就是美好的。
也许,我应该再试一次。
首领走到了一株即将成熟的沉蒲前,轻轻在它的外壳上敲击了一下,空荡荡而干枯的外壳上留下了一个黄色的小点。
所有醒来的跃行者个体纷纷聚拢到了首领旁边,等着首领将那棵沉蒲剖开。
我知道他们以为我只是在寻找食物。
他们不明白。
首领伸出自己的一只前爪,仔细回想昨天睡梦中所经历的那一团颜色和形状,开始在沉蒲的外壳上刻画起来。
咔啦。
第一笔下去,橙色的外壳内质与褐色的硬质外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痕迹,弯弯曲曲的笔画似乎勾勒出一个柱形的底面。
我忘记了。
我只想到了海洋……
为了让自己回想起来昨晚的梦境,首领转了个身体,看向了海洋的方向——
骤然间,一团突然涌起的海浪和其中包裹着的巨大黑影出现在了临近的海面上,蜂涌而起的海水比风暴所激起的浪峰更高、波动也更广。
深蓝色的海洋顿时成为了褐色与深绿色相间的凝固色彩,一块将整片大海的颜色都遮盖了的硕大固体出现在了岛屿旁边的水域之中。
他是什么。
我与他……不一样。
他与海洋,也不一样。
他也不是怪物。
他……是什么?
在那只遮盖海洋的巨大生物露出一个角之后,一根从其中喷涌而出的水柱将几吨海水抛飞到天空中,随着海风的吹拂散落成一场暴雨,砸到了浮岛上。
害怕之中的跃行者族群纷纷聚集在一起,用自己的硬壳来躲避着海水的砸落。
只有他们的首领没有低下头,他一直看着那足以和海洋本身比肩的生物缓缓消失于海面之下,就好像刚才的雨只是一场凭空而生的笑话一样。
他大胆的走到了海洋的边缘,轻轻用前爪触碰了一下海面,静静地看着自己倒影之中逐渐扩散的波浪。
我,想知道他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