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个着松花色团领衫的九、十岁男孩,独站在廊柱边上。
阮渺薇极目看半天,到底也没认出是谁,只是对他独自一人站在那有些好奇,总不能是罚站吧,身边竟也没个书童陪侍着。
阮渺薇在绣课上望窗外望了多久,那人就在廊柱边上站了有多久。
这么久下来,他似是没有多少动作,就站了这整整一节课,阮渺薇留了心,觉得等会可以问问卿葚。
这堂课上,无论别人是如何安然,阮蓉却是被挠心般的心焦极了,看着阮渺薇课上肆意闲散至极,只盼着能招来章嬷嬷的一顿说道能让她扫扫面子,却偏偏章嬷嬷像没看见似的,半点没管她,倒是急得自己扎破了几次手指,心中甚是窝火。
待终于下了课,绿琏收拾阮蓉散落到处的线络,不小心将绣绷碰落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声响却正好点着了阮蓉无处撒出的暗火。
立马就挨了阮蓉重重的一推,腰间被桌角狠狠地撞了一下,绿琏疼的小脸煞白却不敢发出一声,立刻就跪了下来,口中忙道:“小姐赎罪……”
阮蓉脸色阴晴不定,不欲饶她,但也知道这是什么场合,旁人可还没走完呢。
缓得一会儿,终于道:“起来吧,本不是什么大事,那样洁白的绣绷落到地上可不是脏了么,花费了我一整节课的物什呢。”
余者旁人看在眼里自是明白,绿琏被当成出气筒罢了,哪里是如阮蓉最后那一句看似解释的话一般,绣绷掉了捡起便是,实则没脏没坏的。
早就知道阮蓉是这一副性子,如今已经习以为常了,惹不起的只做没看见没听见的模样,阮渺薇她们也不予理会自顾自收拾完东西已经走得彻底了。
别人能视若无睹,阮瑛娘却不能,走上前捡起掉落的绣绷说道:“三小姐莫气了,丫鬟的过错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这绷子拍拍也就干净了呢。”边用手拍了拍手里的绣绷。
阮蓉此刻自然顺台阶而下:“没脏那便最好了,绿琏你且好好收着,下次再粗手粗脚,可不是像现在这般善了的。”
绿琏低着头连忙诺诺应了,丝毫不敢对上阮蓉的眼神。
阮瑛娘见她没有再借题发挥,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阮蓉几人过得一会儿,终于收拾完了,莆一出门便看到学堂角门处聚了些人,这是又热闹要瞧了?
阮蓉登时便有了兴致,忙不迭地凑了过去……
从男席那边跑出的几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追喊着一个着松花色衣裳的同龄少年往角门这边过来,动作间虽是嬉笑打闹的模样,但好像并不是什么和睦友好的态度。
果然,待得近了,只听得追闹的四人中衣着最为贵重的那位口中嘻嘻道:“卿茽少爷一下课便跑得这么快做什么?可别是偷了我的扇子就做贼心虚了罢。”满面笑意却目含戏谑。
余者三人应和着嘲弄笑闹,口中说着:“拿了的漆金扇现在还给阮桕便好,不予计较,不然将你这偷窃的污名声传了出去,那你可就收不了场了。”
走在前头的松花色衣裳的少年本不欲理他们,此刻见了四人竟慢慢将他围了起来,脸色暗沉道:“阮桕,你别欺人太甚!”
穿着贵重的那位仍是嘻嘻玩笑的语气:“我怎么了?明明是卿茽少爷您拿了我的东西,还不许我要回了么?”
句句称呼着对方少爷,眼里、姿态却都是笑话和不屑的意味。
“明明是我的物品,何时成你的了?胡说些什么?”少年青筋暴起。
“哼,我胡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把漆金扇的细节做工高品质,怎么可能是你能拿的出来的东西?倒是我前几日不慎丢了一把扇子,我认出就是你手里的那把!还不快还我?要我告到我爷爷那去才行么。”
余者三个跟班也附和道:“就是!阮桕前些日掉了的扇子就是被你捡去了吧,速速还回便不计较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阮卿茽知道自己是被阮桕这小人盯上了,今日上课时便被他害的罚站,原来还有后手在这等着。
因为他那身为族老的亲爷爷,阮桕一向行事小人无所顾忌。如今看上了自己手里的这把漆金扇,连同他那些跟班颠倒是非,将黑的说成白的,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
阮渺薇在人群中远远看着被围着的少年,认出就是自己课上注意到的那位,听到那四人称呼头头阮桕,又唤他作卿茽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早听家中弟兄说过,跟他们一起上族学的宗族弟子中有个刺儿头,仗着家中长辈的势,在学堂里好不威风,纠集一帮小弟欺负弱小,名字就叫阮桕。
自然恪毅侯府里这几位正经的少爷,他自知家中爷爷族老的身份不怎么够看,远远避着不惹事生非,但对这府中不正经的三少爷却可以耍耍威风,时不时捉弄,也好更显得自己“英明神武”。
说阮卿茽是不正经的少爷,因为他是四房从阮家末落旁支抱来的继子。
四房叔父阮旬飒本是庶子不受阮府看重,但靠着少年时期满腔热血从戎,从沙场上挣得一方天地,从此便在恪毅侯府里有了话语权,可惜英年早逝,四房尚未有后,便在甘陇捐了身躯。
而四夫人宁氏本性怯懦,在四叔夫死后,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自己日子过的糊涂,更别提抱来的继子了,分明万事不管。
阮卿茽在候府比透明人阮芸还透明,连年节里都不见得能看到他,所以阮渺薇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名义上的三哥。
阮卿茽从年龄上来说比她还大两岁,应是十二岁的年纪,可看身形却瘦弱伶仃,与堵着他的同岁少年身量相比完全不对等,身上的松花色衣裳也是多有旧态,手肘处已然破了道口子。
看着少年满脸倔强攥着手中扇子,想要从拦住的四人中突围,却屡屡不能如愿。
阮渺薇将还在看热闹的阮渺葶拉了回来,“四姐,好了,不要再看了,已快午时了,我们快回府吃饭罢。”
对于碰到这样别人被欺负的场面,阮渺薇自觉不能做什么,就算她此刻冲上去给阮卿茽解围又如何,阮桕迫于他们是侯府里的小姐此刻未必不会将阮卿茽放了,而日后呢,怕是会在别处变本加厉地找他的麻烦。
一个人只有自己有能力对付困境局面,才是真正的解决,靠别人永远都是下策。
更何况,她与阮卿茽虽是名义上的兄妹,但说到底也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平日里话都未说过一句,更是半分面子情都无,此刻出面简直毫无理由。
阮渺薇看着远处阮桕四人团团围起来的局势,猜测那把漆金扇今日怕是要易主了。
阮渺葶也在一旁瞧了许久,面上似有思索之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阮渺葶一唤便称好,转过身姐俩一道挽着手向府里走去。
路上,葶姐儿看着一株只剩枝条的柳树,想起方才的事情,情不自禁说道:“你看这没了绿意的柳枝,光秃秃的树干,一副萧索的模样,看着就让人不舒服。四房的折晖苑尽是栽的这些一到秋天便掉叶子的树,如此,苑内此时场景便可想而知了。”
阮渺薇觉得她四姐突然说这话不是空穴来风,开口问道:“四姐怎么突然说到折晖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阮渺葶将手帕揉了揉“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就是刚才看到三哥的样子,想起了我的奶妈前些日子同我说起的一件琐事。”
“许妈妈前些时日告了假回家探了亲,有个老家的邻里托她给同在府里折晖苑做婢女的女儿小怜带点东西。”
边说着语气就低迷下去了:“小怜是洒扫丫鬟,许妈妈说她去折晖苑里给小怜送东西的时候,恰好看到了大伯母房里的周嬷嬷从四叔母的卧室出来,许妈妈在一旁避开了,过后才与小怜问起这件事来。”
“有什么问题吗?”阮渺薇看着四姐的表情有些凝固。
“上个月大姐出嫁时你可还记得四叔母一直没有露面?我问母亲,说是因为四叔母心有不甘想要破坏大姐的婚礼,所以大伯母就叫人把她看管了起来。可是再怎么说都一月有余了,按理这看管早该撤了,许妈妈上次问小怜得知,周嬷嬷这些时日竟没有间断的派人去到折晖苑,且日日给送的饭食……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其实阮渺薇已猜到一些。
“都是些剩饭冷菜,还派人阻着四叔母不得出房门……我不知大伯母为什么这样对待四叔母,妯娌之间,怎么会这般做。”阮渺葶知道这件事情后不能理解,现下说出来倒舒服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