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卿葚从四哥鹤起院出来,已经夕阳西下了,在天色快要彻底黑下来之前,终于回到了抟溪苑。
阮渺薇抚着自家弟弟的总角,面上神情颇为慈祥:“葚哥儿回来啦,跟我说说此行有何收获罢。”
阮卿葚点了点头,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听罢慈祥更甚:“葚哥儿很好,姐姐还给你准备了些其他吃食,也快来尝尝。”
虽则阮卿葚并不是为了吃食,才帮自家姐姐做事的,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往嘴里递了块点心。
将葚哥儿送走后,阮渺薇看着新点上的蜡烛,眸光隐入幽深。
从这一切得来的消息来说,今日里自己看到的那个人,必是与与二哥和他的那两个好友有关的了,只是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伍氏嫡孙的身份不小,应就是从这入手的罢。
而其他细节,却并不愿意深究。自己不过一个阁中的女儿家,这件前院都瞒着的事,大概率与自己无关了。
阮渺薇所料不错,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得行如流水。除了李葭月来寻了自己几次说话外,其余时间自己都待在府里不曾出门,自然也未曾听到些消息。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下子就到了年关。而腊月里的大雪终于如期而至,纷纷扬扬地覆盖了整个云京,满城素裹,冷寂如厮。
抟溪苑东厢房内,阮渺薇瞧着外头的皑皑深雪,任着子衿又给自己加了许多衣裳。
门口的厚帘一掀,就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阮渺薇拢着斗篷站在檐下,望了望已经停了雪但依旧浓云沉沉的天空。
呼出一口白雾出来,一晃自己已经到这世界三月有余了,从清秋到暮冬,自己也愈加接受了现处的世界,仿若生于斯长于斯,而之前世界里的一切终成了自己脑海里的一段记忆。
阮渺薇从感叹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正在扫雪的小瓶。
几日的大雪盖下来,甬道上虽然时时有人打扫,但还是有一尺来厚的积雪。此刻小瓶着厚厚的冬衣,尽力甩着膀子扫着,天气寒冷如此,她却已出了细汗。
阮渺薇经过时,她屈身道福,一派的恭敬。
如果不是之前的柳儿将她爆出来,自己都要信她只是个普通的丫鬟了。
在那之后,阮渺薇就让小环开始盯着小瓶了。只是她隐藏得极深,柳儿被抓后,她愈发的蛰伏,直到前些时日,小环才发现她与掩芳院里的人有接触……
原来是大伯母的人。阮渺薇轻嗤一声,大房的手未免也太长了些,只是自己现在却不想动她,且留着再做用处罢。
今日是十五,一如往常,府里无要事的主子们,都要去阮老夫人的多寿堂晨昏定省。
阮渺薇一出抟溪苑,便看到了阮渺葶携着赤香在等她。
葶姐儿听得动静转头来,瞧见阮渺薇便上前挽了手笑道:“可算是出来了,今日同你一起去看祖母。”
阮渺薇摸着她的手尚算暖和,才略责怪道:“我又没阻着你进去,怎的在这吹风。”
“哈哈,是我想看看这雪景,才没进去罢了,也没觉着冷。”阮渺葶明白她的关心,嘻哈着出声。
其实从二房的掬萱苑往多寿堂走更近些,只是葶姐儿近来与五妹越发的感情好,便是如常的出行,她都想邀阮渺薇一路。
前头两人手挽着手前行的身影,刚出来的阮蓉一眼就看到了。不知道触到了哪根神经,侧身转向身旁的绿琏,突得便将手中帕子往她脸上一甩。
口中啐道:“今日里头给我穿那么多衣裳做什么?不知道要走这么长一段路吗,现下就有些热了,还不快同我回去换了?”其实是一看见阮渺薇,被气得有些发热。
绿琏不敢说其他,连忙扶着阮蓉回身。
阮渺薇两人自是不知道后头的情形,一路如闲散漫步般,过游廊,穿柱廊,又转过一扇屏门,终于到了阮老夫人的多寿堂。
多寿堂房里的苏嬷嬷,一见两个小姑娘前来就笑开了花,朝里道:“老夫人,四小姐、五小姐来了。”
里头传来一个尚算硬朗的老妇人声音:“薇儿、葶儿今日够早,快请进来。”
阮渺薇两人在丫鬟掀起厚帘进了屋,就见一着缁色刺金滚毛厚褙子的老妇人笑得亲和。齐上前福身,口中道:“给祖母请安。”
阮魏氏看着堂里俏生生站着的两个孙女儿,年龄虽小,但模样端庄清丽,自是不同姿色的美人胚子。一时间,嘴角的笑意便更为浓厚。
阮渺薇按着长序次第坐了,抬眼就看到了阮芸,这位大房里的庶女。她娴静宁和一如以往,嘴角噙着的笑意显得善良和善。
开口道:“二姐果然还是这么勤快,是我们之中来的最早的一个啊!”
阮芸眉梢都似乎有了羞意,低头连称没有,又捏了捏帕子方道:“只是惯常的起得罢了,五妹可不要笑话我。”
“怎么会笑话呢,比我这懒模样不知要好多少。”
“五妹当是在长身体罢,小孩子总是要睡得多的。”阮芸将帕子抚了抚脸,笑得温和。
阮渺薇心想,你也不过才十三,说的好像是什么大人似的。但面上只是笑了笑没说话,端起案上的一盏乌龙茶低抿。
多寿堂里慢慢声起,人也慢慢来齐了,一时之间,厅堂里满满当当。阮老夫人见此,心中颇有感叹,人一旦老了,有什么比儿孙满堂更有成就感的呢。
大房、二房、三房,连不甚起眼的四房母子都到了,终于迎来了恪毅候阮守清,只见这位双鬓斑白的六旬老人凝着脸色上座,堂中响起一阵请安声。
每月的初一、十五,阖府确实都是要向阮老夫人请安的,但这个祖父出现的时间却甚少,约莫是要过年了,才有话要说的罢。阮渺薇心想。
阮守清确实是有话要说。
近来朝堂官员升调贬谪频繁,朝中局势已经愈发险峻了,赵党为着赵太后的开春八十寿诞,筹备已进行到白热化阶段。而承弘帝近来对赵氏门生多有贬黜,却又鼎力支持寿诞的大肆盛办,让人很是摸不着头脑。
以自己浸淫官场多年的经验来看,承弘帝似乎在下很大一盘棋,但也只是细微的直觉罢了,如雾里看花般费解。
好在,这恪毅候府在云京济济显贵中并不起眼,只要不去招惹那些浪尖上的人,靠着与定国公府的联姻,明面上阮府还是安全的。
想着上次自己的孙儿,还救了定国公府的金贵嫡孙,受了国公的好一番相谢。阮守清将目光投在二房中的阮卿芾身上,眼里露出满意。
“今日大家都到了,便着重说一些事。”阮守清清清嗓子道。
目光睃巡,扫过四个房里的人,这就是候府里满当当的一大家子,若是任何一个出错得罪了什么人,对整个阮府都是灭顶之灾,大家族的命运总是绑在一根绳上的。
“年关将至,有些年礼物什也可备起来了。但是现在云京中形势复杂,你们没有什么事也不必出门,就算出了门,切记不要招惹是非。今年过年一应从简,行事都不要过于出挑。”
“是”一大家子错落答道。
阮守清说完便起身要走,行到阮旬端身边时道:“老大你们三个都随我到书房里来。”
阮大爷、二爷、三爷颔首,向阮老夫人告声假便跟着出去了。
“他们几个爷们走了,我们剩下的尽可快活些。虽说过年从简,但其中章程还是要商量商量。”阮老夫人笑着道。
大房俞氏掌家,府中的一应年节宴会都要她来安排,此刻亦是噙着笑意应了,与妯娌间从这些琐事话开了来。
小辈们自有相互亲近的,就玩在一起,有着自己的话题。
阮渺薇还在思量着祖父说的话,就被阮渺葶拉着说话了。
“薇儿,你看我今日有何不同。”葶姐儿说罢拎着下裙原地转了一圈。
“穿了新做的海棠色掐金丝冬裙?”
“这是其一,还有哦。看我腰间。”说着腰向着阮渺薇挺了挺。
“你新换了个禁步,这玉佩质地不错的样子”阮渺薇拿起葶姐儿裙上的碧色蝴蝶佩。
“玉佩是其次,这上头可是我的母亲亲自打的络子,今日方穿好的。”阮渺葶斜着脑袋面上无不得意。
阮渺薇瞧着好笑,伸出手点点她的脸颊“可是你好像不小心将她弄散了。”
“啊,怎么会,我都这么小心了。”阮渺葶听得大惊,赶紧拿起细观。
看着松了半边的络子,阮渺葶想到了什么,转身气愤喊道:“苈哥儿!晨起让你不要动我的东西,你又手欠!”
阮卿苈被孪生姐姐一喊,正在与葚哥儿说话的脑袋就是一缩。还没来不及反应,耳朵就被拧着了,嘴里连忙叫唤:“诶,诶葶姐儿别这样,冬天拧耳朵会掉的,你松手!”
“姐姐不叫,你叫的什么葶姐儿。”
“本就一样大,不过比我多出来片刻,便是姐姐了么?不行。诶,疼!”阮卿苈对自己排行小的事耿耿于怀,死鸭子嘴硬道。
“片刻也是比你大,阮卿苈你耳朵还想不想要了。”阮渺葶下手又是一重。
阮卿苈疼得狠嘶一声,终于告饶:“我错了,四姐!我错了还不行吗。”
阮渺葶闻言松了手,却还是不打算放过他:“别以为我禁步的事,是叫姐就能完事的。今早都叫你不要动了,你还是这般的手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又是扯上了他的衣裳。
阮卿苈知道这事不能善了,口中辩解道:“我就是觉得好看,就拿在手里看了会儿,谁想就这么脆弱啊,我真不是故意的!”边挣脱着绕着桌椅跑了。
“一句不是故意的便可以了?阮卿苈,你想的够美,我要你赔我个一模一样的!”阮渺葶气得够呛,边追边喊……
这番打闹,看得厅堂中长辈又是一笑,几人又就着孩子的话题说起来。
对于这群只在后宅的女人们来说,外头的事再多,只要没真切地发生在身边,于她们而言,需要关心都只有眼前的家长里短。
多寿堂的气氛在隆冬里依旧其乐融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