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平洛
平洛城地牢内,幺九儿正在狠狠抽打犯人,把韩啸卿被俘的愤怒一股脑倾泻在扎木合身上。
吱——,一声长长的摩擦声。
牢门处透出几许光亮,差役们纷纷上前行礼。
陆羽衣缓走下地牢的台阶,呵斥幺九儿住手。
两排牢房里依旧关押着不少的犯人,看到如此场景,陆羽衣心里有些难过。平洛府的府尹、师爷、捕头、厨师全部逃跑了,如今连个送牢饭的都没有,留下的几个差役不忍抛下犯人,用那点可怜的薪俸打了酒菜分发给他们。
地牢里关押的大多犯了轻罪的人,无非小偷小摸、不遵礼法,此刻倒不如城外采石场里的那些重刑犯。前几日,马均已从官衙抽调人手,消息传到城外,当差的竟带领着重刑犯从劳改营逃跑了。
陆羽衣命人从风花榭调来了粮食,分了一些供养犯人,只要愿意守护平洛披甲上阵的,全部编为一队,供马均已驱使。
风花榭这么一煽动,竟然从大牢里拼凑出一支一千四百多人的队伍。被关押的大多数犯人大多愿意拿起刀枪保卫平洛,王朝的那帮达官贵人平日里竟做些逼良为娼的买卖,能胡乱关进去这么多人,怎让人不心寒。
地牢尽头,幺九儿怒不可遏,札木合已经是伤痕累累。
住手。陆羽衣命令道。
幺九儿揉揉酸疼的手腕,道。姐姐,这蛮子什么都不肯说,只叫嚷着要杀进平洛。
陆羽衣拍了拍幺九儿的肩膀,示意她退下,走上前替扎力合解开了绳子。
扎力合满身血污,只剩一口气撑着,身体直接栽倒地上,脸色依然冰冷,朝陆羽衣啐出一口痰,冷笑道。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
陆羽衣掏出药膏,为扎力合涂抹伤口。
扎力合极力想要躲开,身体却不得动弹,攒了一口气放肆大笑起来,叫嚷道。就算你现在放了我,我回去也是死,何必再为我治伤!
你不要动气,否则伤及脾脏,恐烙下病根,我现在还不能放了你,我的弟子被你们的将军擒下,我希望你可以活着回去,将他换出来。
扎力合又笑了,这次是哂笑,带着对陆羽衣的嘲讽。你以为你能拿我做交换的筹码?我不过区区什长。
短暂沉默,陆羽衣眉头微蹙道。你们为什么要进攻王朝?
扎力合觉得陆羽衣真是幼稚极了,一时语塞。
半晌,见扎力合不说话,幺九儿狠狠给了一脚。
扎力合见陆羽衣真切,嗫嚅道。摩猎王雄踞雪域傲视天下,我圣族已屯兵莽川三年,你们应该庆幸王现在才出兵。
闻此,幺九儿心里实在不舒服,锁魂鞭直接抽了上去,骂道。什么狗屁圣族,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你嘴里的王上,几年前攻下幽云州后屠城三日,让无辜的鲜血染红了河流,如此罪孽天理不容。
札木合踉跄起身嘲笑道。不合宜者,渐渐澌灭,其合宜者,得以永存,这不是你们的古书中所记载的吗?我北溟人行事光明磊落,反观你们王朝才是偷奸耍滑的小人,三榉谷一役无故斩杀我北溟七百勇士,为何?
幺九儿冷笑道。无故?你们北溟欠下的血债还少么?
陆羽衣心里稍起疑问,地牢外传来了弟子急切的声音。舵主!城外北溟军队方向用机关射来一只信箭,弟子不敢轻易拆解,特来交予舵主。
陆羽衣打开纸条,脸色有些沉重。
陆羽衣将信箭递给幺九儿,幺九儿看完之后直接撕毁,怒斥道。什么拜营,我看就是鸿门宴,这群野人倒装起斯文人来了。
马大人知道吗?
弟子略有惊愕,摇头回答不知。
幺九儿冷哼一声。就算是马均已知道这件事又怎么样,姐姐觉得他敢去见那群屠夫吗?
陆羽衣轻叹一声。宜州方面还没有回复,我派人去联络会津府的弟子也没有回来,若无人拜营,北溟怕是今夜就要攻城,倘若我能为平洛争取一些时间,这也是值得的。
所有人都听出了陆羽衣的意思,幺九儿首先劝谏道。使不得啊,姐姐,万万使不得啊,风花榭的弟子们还需要姐姐统领。
转眼,陆羽衣身边已跪下多人。
陆羽衣脸上没有丝毫惧意,宽慰幺九儿道。放心,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此次拜营正好救出啸卿,我离开后,你们就听于长老的调遣。
幺九儿道。姐姐,让我跟你一起去。
陆羽衣想了想,神秘道。不,九儿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会津*洄风林
李秋陵带着四个捕快终于敢到了山脚下,远看时不觉得此山多么巍峨,走进才知道这山有多么的奇特,就像一根笔直的柱子,其上怪石嶙峋,险峻不可攀登。
李秋陵叫众人分开去寻找机关,他深信自己之前就是从这里晕倒的。
可是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山而已,哪里有什么蹊跷可寻。四个捕快奔波半夜,现在还要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找了三圈,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疲惫之至,全靠在山脚的石头上歇息了起来。
李秋陵确信自己没错。
突然,山后草木惊动,蹦出一直怪物来,李秋陵一时没有招架住,被撞在一旁,险些砸到脑袋丢了性命。
这怪物正是玄武。
四个捕快赖在山脚下,没看清是什么,以为是李秋陵回来了,玄武的速度如疾风一般,瞬间将四人撞伤。
李秋陵回过神来,大喝一声孽畜,运气作势要投石击打玄武,玄武的速度之快,一转眼躲进了林子。
李秋陵着急起来,呵斥道。追。
一众捕快这才拿起朴刀,拍拍身上泥土往林子里追去。
李秋陵踱了几步,有意无意看了这怪山一眼,快步走进了林子,只是李秋陵没有随玄武逃跑的方向追去,而是找了棵巨树,翻身而上,隐匿了自己的行踪。
一炷香过后,大地开始震动,洄风林里的万物都受到了惊吓,四处逃窜,李秋陵站在树上,平静地看待这一切。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颤动停止,洄风林重新恢复宁静,算了下地震的时间,与在洞里遭遇地震的时间间隔一样。
李秋陵跳下树来,回到山脚下,开始寻找暗门。山峰之后草木半掩的地方裸出一个整齐的洞口,李秋陵用火折子点燃火把,没有犹豫跳了下去。
石头洞里湿漉漉的,李秋陵没有找到那三具傀儡,看来这里已被人清理过。
火把的光亮风一样慢慢驱散黑暗,李秋陵抚摸着石壁,开始寻找自己抹黑走过的地方,向前好一会儿,李秋陵有些急切,不觉得加快了步伐,不到半个时辰,岔路赫然出现在眼前,李秋陵犹豫一下,选择了右边的路。
刚行两步,一行银针打过来,李秋陵踏着石壁巧妙用石壁的死角躲了过去,然后是一些设置巧妙的机关,暗弩,钉床,连环翻板,铁索吊石,塞门刀车,各种花样层出不穷,李秋陵凭借自己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一一应付了过去。
走到积水潭,李秋陵四处观望了一下,头顶还是那些看不懂的文字,与之前来的时候别无变化,难道走错路了?
李秋陵跳下水潭,淌水走到赵七失踪的位置用力踱了两下,没有发现异常。火把的光亮越来小,即将燃尽。现在往回走又要摸黑了,李秋陵索性浸湿火把在石壁上逐一敲打起来。
水潭上缝隙里漏下来的阳光打在水面上,经过反射,整个山洞都泛起了粼粼光亮,李秋陵盯着石壁上的文字看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欲盖弥彰。
俯身去在水里摸索,终于在一处狭小缝隙里摸到了一指长的暗扣,用力一拉,脚下水体突然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整个水潭的水形成了漩涡疯狂的朝缝隙里灌。
等水位出现了明显的下降,山洞缝隙处重新涌出一股水,这样的设计果然是巧夺天工,李秋陵憋了口气,重新拉开机关,闭着眼跳入了水漩涡。
如同被人硬塞进一个坚硬的箱子,虽然漩涡出的石壁异常光滑,李秋陵还是感觉自己的身体硬生生被划破几道口子,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气力,随水一泻而下。
猛烈的撞击不知持续了多久,等李秋陵再从水里爬上来,已经被冲进了地下河,黑暗里四周都是巨大的水流声。李秋陵料想山洞里的积水与暗河相连,顺着机关自己被冲到了地下暗河的礁石上,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俯下身摸摸脚下。沙子?
李秋陵放下心来,只要有沙子就证明这里绝非孤岛,肯定有路通向外面。
突然,李秋陵感到身体右侧传来冰冷的杀意,巨大的水流声让耳膜饱受煎熬,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李秋陵只觉得胸口刺痛,反应过来的时候利刃已经进入了身体。
一掌劈开来人,李秋陵反身滚进了水里,现在情况只有在水里,才可能察觉出刺客的行动,李秋陵在水中蛰伏了好一会儿,待那人也在完全黑暗里失去了方向,小心翼翼爬上沙洲。
刚刚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是正好从背部刺入了身体,长时间泡在水里恐怕会失血过多,李秋陵随手抓起一把沙石用力扬出去,刺客的剑刃应声而至。
李秋陵慢慢松开自己的手,随着冰冷的水体慢慢像下游漂流。
李秋陵不敢离陆地太远,只是在水面上浮着,稍觉得脚下的水深了,便往陆地的方向洄游,这样不知道飘了多久,长时间的流血和寒冷让李秋陵有些挨不住了,等四面的水声小了,李秋陵才敢走到沙洲上歇息。
时间流逝,李秋陵知道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于是咬牙坚持往前走,如同之前在山洞里一样,摸索着石壁一点一点探索。
转过一个弯路,脚下变得坚硬起来,李秋陵俯身感觉了一下,沙子的分量已经减少,继续往前走,迈出去的右脚没有任何的落地感,但是左脚已经跟了上来。
李秋陵暗道不好。
身体腾空的一刹那,双手本能的乱抓,结果右手抓住了不知名的重物,顷刻间,从身体的左侧吹来一阵大风,身后出现一片铁链撞击的声音,黑暗空间里声音格外的宽阔和辽远,刺眼的阳光从背后汹涌而入,让李秋陵又出现了短暂的眩晕。.
这里竟然是一个地下断崖。
两边的石壁间隔大概十几丈,中间连接着三根手腕粗的铁链,石壁光滑而平整,简直就像被人拿刀斧劈开的一样。李秋陵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吊在石壁的一面,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左边吹来的冷风让李秋陵打了个寒颤,要不是自己抓住了铁索,差点就成为地狱之鬼。
李秋陵抿了抿嘴,拼劲自己最后的气力,飞身越过断崖,回头看来时的路,发现身后已经有些许光亮,不知不觉已离开了地下河。
口气继续往前走,断崖的另一侧,刚刚出现的洞口非常小,李秋陵只能侧身爬出洞。
恐怕这辈子也没几个人见过这么震撼的场面。
头顶是像火山口一样的圆形敞口,光从上面落下来,眼前机关一览无余。
分明就是把一座山给掏空了,里面被无数根巨木所支撑,拼凑成一副精密的机关阵图,石壁上被开凿出无数的孔,削好的巨木根根嵌入,山体中间是一根三人合抱粗的铁柱子,其下罗盘环绕,巨木与铁柱根根相连,罗盘再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旋转,这矩阵构造之复杂,恐人力难为。
就在李秋陵被眼前的奇迹所惊吓之余,从头顶极速飞来的一只铁爪打断了惊愕,李秋陵捂着伤口,翻身闪躲,不晓得地下会出现另一只手,轻轻一推让李秋陵撞在了石壁上,石壁瞬间复活,射出四条铁索将他四肢牢牢困在石壁上。
电光火石之间,李秋陵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权利,地上的巨型罗盘还在旋转,有西沙从山顶飘落,看不到任何人出现。
然而李秋陵并不惊慌。
老朽都闯到了这里,难道你还不肯现身吗?李秋陵对着空气道。
山体内部的机关结构虽然复杂,但是没有丝毫运作的声音,这让李秋陵的声音得以在山体内部数次反射回响,恍恍惚惚。
等了很久,没有回声。李秋陵试试挣开束缚,失败了。
李秋陵叹了口气大声喊道。老朽身后有刀伤,你若再不肯相见,老朽恐怕将死在这里。
回声,依旧是回声。
李秋陵摇头叹息之时,山体内部忍不住传来了一阵银铃浅笑。李大人果然是聪明绝顶,这样都瞒不住您。
李秋陵又是长叹一口气道。事已至此,巧儿姑娘还是不愿出来说话吗?
李秋陵对面看似完整的石壁上缓缓向里凹,半晌露出了一个三丈高的洞。巧儿缓步从里面走了出来,掩面轻笑道。李大人,您都已经被我折腾成这个样子了,我就算现身你面前,你又能拿我怎样?
李秋陵算了算时间,恍惚道。想不到我李秋陵逍遥半生,竟然会死在一个小姑娘手里,真是侮辱,不过我想这么精巧的机关阵,不是你一人能办得到吧。
巧儿四处踱了几步,伸出手抚摸慢慢旋转的罗盘,眼神里充满狂热和宠爱,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温柔。确实,这是三代技巧师花费心血打造,不过你以为这些就完了吗,这项工程还有一半没有完成,不过以现在的威力来看,对付李大人足够了。
李秋陵苦笑。老朽何德何能,这机巧阵有着移山倒海之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一夜之内断掉的桃木,山洞里突然多出的岔路,还有消失的洞口都是这机巧阵所为,这样精巧浩大的机巧只用来对付老朽真是可惜了。
巧儿眼里多了几分赞许,对李秋陵道。这机巧阵名为显象,为小女子祖父所创,要是完成了,方圆数十里大可以移山倒海,翻天覆地,小可以围城布阵,撒豆成兵。
好一个显象,众生皆虚妄,这不就是对应了武学境界的顶峰,幻化一切又幻灭一切。李秋陵有意无意地恭维道。
巧儿背过身去,颇为不屑。虽然你没有通过我的考验,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在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李秋陵沉默。
巧儿道。算了,不说也罢,只有能在最后找到我的人我才会放他一条生路,可惜李大人不是我等的那个人了。
李秋陵的笑容里有一丝苦涩。
要是说的话我一开始就怀疑你了,平白无故请我去帮你寻父,刚去就在夜里起火,当时我去追黑衣人的时候摸到了他的肩膀,但是黑衣人明显的躲开了,我就在想什么人会害怕别人触碰肩膀,更直白的说什么人会讨厌被男人摸,而且是我这样的没有姑娘会喜欢的老男人,想来想去只有未出阁的少女。
回到住所宿军把你救起来的时候,你啼哭了一夜,第二天院落外的大片桃林出现了异状,如果是机巧师的话,从桃林到闺房挖一条密道可以,那在客馆做一个控制的机关也不是不可以,爹爹丢了你不哭,烧了房子却哭一夜,何必?无非想证明你没有作案的时间吧。
进山时你明明说未曾见过洞口,却知山洞里多蛇,老朽察觉后,你干脆在积水潭演了一出被玄武杀死的戏码,还记得在山洞里黑衣人不小心被我撤下的衣角吗?是带香气的,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姑娘以为老朽什么都不知道么?
巧儿一改温婉,有些愠怒。够了!死到临头还不知好歹!
李秋陵忽感觉到脖子后一阵冰凉,一条铁链从墙壁中伸出,卡住了喉咙。窒息之前,李秋陵手指飞快算了算时间,冷冷回道。
你以为你真能杀掉我?抬头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