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聪看着步练师与那老者窃窃私语半天,也不见有个什么结果。
念及便宜老父伤病久拖不得,哪有时间干耗着。
不等他们商量出个对策,李子聪朗声喝道:“尔等要打要杀,放开手脚便是,嘀嘀咕咕个什么劲?”
已经约略猜到李子聪一些底细的步家老者闻言,嘴唇嗫嚅着,想要开口,却又没有那份胆量。
若自己的乖孙女所言不假,此人本事,当真不小。
如果一个应对不妥,指不定就会给步家带来灭门之祸。
步家祖上乃是孔门七十二贤之一的步叔乘,后又有先人因战功封淮阴侯。
在吴越之地,乃是名门望族。
可惜临沂步家只是步氏旁支,虽然在临沂县地位非凡,跺跺脚,也能抖三抖。
但放眼整个琅琊郡乃至徐州,其影响力又远不如陈氏、糜氏了。
更何况,临沂步氏这一支,人丁向来不旺。
到步练师父亲一代,只有两个男丁。
更不幸的是,步练师的父亲英年早逝,只给步家留下了步练云、步练师两姊妹,并无一个男丁。
而最让步家老爷子痛心的是,步练师的叔父步子良从小不学无术,少年时便染上了隐疾,现在虽娶了一妻一妾,却不曾为步家诞下一男半女。
任谁都看得出来,如今的临沂步氏,衰败已是必然。
若非步家老爷子还健在,前几年步练师的姐姐步练云又被东海王纳作了王妃,恐怕临沂步家,早已没落。
目前的步家,步子良是指望不上了,倒是步练师年纪虽小,却出落得十分水灵,性子又相当机敏,胸怀也很宽广,步家很多事务,也开始参与打理。
只是,即便步练师再是能干,终归是一介女流,逃避不了出阁嫁人的命运。
到那时,步家又能指望谁去?
如此种种,一时间竟让步家老爷子悲从中来。
看着眼前这踢上门来的少年,只觉得门楣无后,才会遭受如此欺辱,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老脸胀得通红,却是发不出只言片语。
“爷爷,这里便交给练师吧。”
眼看步家老爷子快要被李子聪气晕过去,在他身旁的步练师适时抢上一步,轻声道。
步家老爷子闻言楞了下,一双老眼看着自己这个孙女,长长叹了气,然后重重点头,往旁边让了让。
步练师得自家爷爷授意,抬头挺胸,施施然往前行了几步。
望着李子聪,嫣然一笑,红唇轻启,道:“公子,练师有礼了。”
说着,步练师一双纤纤玉手平措至左胸前,右腿后屈,屈膝,低头,向李子聪行了一礼。
本在气头的李子聪看着巧笑嫣然、纯美无双的步练师对自己深施一礼,心神一荡,火气顿时消了三分。
双手抱拳,也遥遥回礼道:“步姑娘多礼了。”
步练师重又抬头,星眸凝望李子聪,温声道:“公子,今日之事,是我步家理亏在先。李家伯父摔伤一事,我爷爷并不知情。现在既已知晓,一应费用,理该我步家尽出——”
“你这吃里爬外的小贱人,步家的主,还轮不到你来做!”
步练师刚刚说到此处,躲在一众私兵身后不断呻吟的步子良却陡然扯开喉咙大骂出声。
此言一出,步练师语声顿时停止,本是高昂的小脑袋也蓦地低了两分。
俏脸潮红,双唇紧咬,一双星眸中似有水雾氤氲,看着格外让人心疼。
“孽障!你这不知死活的孽障!”
步练师没说话,但在她不远处的步家老爷子闻言却已发了飙,提着龙头拐杖便朝步子良冲去。
只是年老体弱,脚步哆嗦,行得几步,便已气喘吁吁。
“阿父,阿父,步家以后还得靠儿啊,还得靠儿啊!”
步子良看到老爹提棍来打,顿时又惊又怕,挣扎着往远处爬去,边爬还边咆哮哭喊。
步家老爷子不听此话还罢,听了此话,更是怒不可遏,举着拐棍便朝步子良身上砸去。
“嘭——”
“啊——”
一声闷响,一声惨叫,宣告着步子良又被一顿毒打。
“爷爷,够了!”
耳听背后的惨叫,并未回头的步练师抬起那颗梳着高髻小脑袋,大声吼了一句。
俏脸上虽仍挂着泪痕,但眸子里却有说不出的倔强。
步家老爷子听到步练师这一声银铃大吼,举起的拐杖凝滞半空,终是没有再次砸下。
一声仰天长叹,本就枯槁瘦削的身影更显佝偻。
李子聪静静观察着步家这一地鸡毛,到此刻,竟也有点莫名的萧索和悲伤。
步练师苦笑一声,对李子聪道:“公子,让你看笑话了。”
李子聪也只能回以意味难名的淡淡一笑,也不说话。
步练师接着先前的话头,道:“虽然我步家有错在先,误了公子父亲伤病。但公子打上府来,坏了步府门楣,又伤了步家这许多人。这笔账,不知公子准备怎么算?”
李子聪等步练师不卑不亢地说完,沉声道:“万事皆有因果,今儿个你步府误了家父伤病是因,我闯你步府伤人是果。有因才有果,论果先得寻因。”
步练师听李子聪因因果果一番说辞,已然没了先前那般霸道强横,而是有讲道理的意思,不由心头微喜。
又道:“既如此,咱们便先寻因,后论果,如何?”
李子聪也是聪明人,哪听不出步练师的话已是在让步,其意显然是先以治病救人为紧,至于他闯府伤人一事,只待后面再论。
这自然也是李子聪希望看到的结果。
他并非完全蛮横无理之人,若只能以武力解决时候,他绝不手软,但能够讲道理的时候,他自然不想动武。
“步姑娘深明大义,李某万分佩服,如此甚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这么一个乖巧伶俐、俏美动人的小美女。
步练师见李子聪并未蛮横刁难,心头微松,暗暗呼了一口气。
“多谢公子。”
面上不经意地泛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又对李子聪施了一礼,转头看向一边呆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郎中,轻声道:“如此,便劳烦薛郎中,先为李家伯父诊治伤势,再为我步家众人接骨治伤,一应费用,尽算在我步府便可。”
薛郎中虽然是临沂县城有名的郎中,但在家大业大的步府面前还远不够看。
刚刚目瞪口呆地吃了半天的瓜,早已双股战战,进退不是。
现在终于得了步练师的吩咐,知道一单从未有过的大生意砸到了自己头上,顿时喜出望外,连忙躬身答应。
步练师见李子聪和薛郎中都无意见,这才扭头,对身边几位步家仆从命令道:“为李公子腾出两间上好客房,一日三餐,须得好生照应着。”
“是,小姐。”
几名家仆连忙领命而去。
步练重又扭头,望着李子聪,柔声问道:“公子看练师如此安排,可妥当?”
李子聪只觉步练师年纪虽小,轻重缓急却很分明,安排起事务来也是有条不紊,颇有豪门大妇的风范,难怪步家老爷子同意步练师出头应付。
“步姑娘的安排极妥,如此,李某和家父便叨扰一二。至于闯府伤人之过,某也必有交代,望步姑娘放心。”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好我好大家好。
李子聪见步练师已作出如此让步,自然也不会蹬鼻子上脸,适时给她也许了承诺,移了个台阶给她下。
如此,可能发生的一场灭门惨祸,便在两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六的少年近乎眉目传情的交谈中,平息了下来。
站在李子聪旁边的赵二狗,眼望李子聪此番表演,只觉如在梦中。
二十几天不见,李家那傻儿,怎地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