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公纪钧是本朝才被今上提拔的新秀,镇北公鹿敬之却是从父亲那里世袭的爵位。”南怀德摇头晃脑,缓缓道来。
又一桩帝国秘辛在纪灵枢面前揭开了面纱。
鹿敬之可以称得上是一代枭雄。
大殷开国时立下的二十七姓华族其中之一就有鹿家。
每个朝代开国的君主往往都面临同一个问题:如何分赃(划分势力范围),殷太祖也不例外,在封赏这么多年来陪他打天下的臣子时,他左思右想挠破了脑袋,本来就日渐稀疏的头发掉的更快了。
这时候璇玑先生出面了,她这样建议道。
拱卫京城的必须是皇族或姻亲,剑南道、岭南道、可用可信得过的人去镇守,有异心的,便送去塞北吧。
殷太祖同意了。
鹿家的先祖就是被认为有反心的那一类。
这么多年,剑南岭南的守将早换了不知道几轮了,可是没人愿意去塞北换鹿家的位置,每次鹿家家主上书想挪个窝,当朝的大员们总装没看见,谁愿意得罪人把别人送去塞外呢?
于是鹿家就在塞北成了地头蛇。
百年以来,鹿家人一直在同塞北艰苦卓绝的自然条件、无恶不作的马帮、以及凶悍的游牧民族作斗争,无暇顾及中原局势。
可是这一代开始情况不同了。
这一代的镇北公鹿敬之可谓枭雄。
和他文绉绉的名字不同,鹿敬之是一条“好汉”。鹿家镇守塞北,少不了要让自己的儿郎上阵带兵,每个男丁都需学文习武,鹿敬之更是自幼耍得一手好花枪。
“耍得一手好花枪”有多重含义,一,字面意义,鹿敬之常用一柄白蜡杆的红缨枪;二,鹿敬之有诡才,用兵行事风格诡异多变;三,鹿敬之男女关系混乱。
鹿黍离就是鹿敬之“耍花枪”的产物。
鹿敬之十五岁随父兄上战场,十七岁父兄在某次出行时被落下的滚石砸死后,他就成了鹿家的家主。年纪轻就身居高位,难免有人想试试他的深浅,或者在这小子手里占点便宜。他的叔父鹿培就撺掇着他去平叛大漠上最大的马帮——黄风帮。这样撺掇他的鹿培也有私心,若鹿敬之打不过被杀,那他就能袭爵了。
鹿敬之很听话地带着人马去了。
黄风帮驻扎在瓜州阳呈县。
瓜州如名,盛产香瓜,这里的土壤是黄沙土,在黄沙土里结的瓜清脆甘美,芳名远传。但是黄沙土有一点不好,容易水土流失。唐古河水流过带走了土壤,也带走了土壤的肥力,留下深深的沟壑,形成一道天然的隘口。自某一年地震河水改道后阳呈就渐渐没落了,成了马帮聚集之地。
鹿培躲在高岭上的巨石后偷偷观望战况,他早早与黄风帮的帮主鲁江透了气,对方带了人早就在此埋伏。鹿培是鹿敬之的叔父,如果鹿敬之在这里死了,鹿培就能袭爵,届时他与鲁江约定划界而治,互不干涉。
还没到黄风帮驻扎的地方,鹿敬之的人马在狭长的山谷中排成长长的队列行军。
远远的隘口处飘起黄色的烟尘,地面有轻微的震动,鹿敬之胯下的骏马有些不安地打着响鼻。
“停下,有些不对。”鹿敬之吩咐左右。
然而有些迟了。
只见隘口上冲出一队人马,霎时就冲散了鹿敬之的队伍。
突然之间遇袭,鹿敬之并不慌张,命左右擂鼓让人马恢复阵型,他只怕还有埋伏,从隘口两侧放冷箭,好在此次他带出来的都是自己的亲兵,很是服从命令听指挥,行兵布阵只要队伍不散就还有的打。
“传我命令!全部人马,成箭阵!”鹿敬之向全军嘶吼,用自己的红缨枪高高刺向天空,他附近的兵丁也都嘶吼着举起兵刃响应。
队伍很快振作起来,鹿敬之亲自打头阵冲锋。他的马是来自大宛的神骏,刹时就越过了想要取他头颅的几人。鹿敬之的几名护兵连忙拍马赶上。见将帅亲自带领,鹿敬之的队伍一时间士气大振。
鹿培趴在黄褐色的土石之后大气也不敢出,他只庆幸自己早下决断除去鹿敬之,遇袭这样短的时间内却能再次组织成锋线发起冲锋,倘若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鹿敬之的马太快了,几息之间已经与其他人脱节,但他一点也不害怕,反而,他兴奋极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猎物!
隘口处一人黑衣黑马,衣摆随风猎猎飘扬!
就是他了!
没有人敢拦鹿敬之,他的气势如虹,凡挡在他路上的都被那一柄红缨枪挑落了马,他的枪势如灵蛇,刺挑的位置极尽刁钻。
十丈,五丈,一丈!
只用了眨眼功夫,鹿敬之就来到了黑衣人身边。
鹿培离得太远,他只能看见两人战作了一团,却看不清细微的动作,但是他并不慌张,黄风帮的帮主鲁江是二十年来道上一等一的好汉,死在他一柄丈八蛇矛之下的人不计其数。
一寸长一寸强,丈八蛇矛比红缨枪长出小一半,且鲁江常年临阵,比鹿敬之这个刚上阵的小子多出多少经验!
鲁江也是这样以为,但是矛与枪一相接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轻敌。他不敢再大意。
鹿敬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大意,鲁江这一击使他虎口一震,整个手掌都有些麻,动作也凝滞了些,他将枪携在肋下,还将握枪的部位紧了几寸以节省力量。
鲁江的矛带着风声来了,鹿敬之枪尖在下来不及躲了,侧头躲过矛尖只感觉耳边一凉。
有破绽!
鲁江胸前空门大开,鹿敬之枪尖一抖,直取鲁江胸口,鲁江急撤,枪矛相撞只听“当”的一声。
鹿敬之只觉整只手臂都失去了知觉,这样下去必输无疑了,连忙用枪杆狠狠一拍马臀,马儿吃痛狂奔,超出鲁江几丈外后鹿敬之紧了缰绳,马儿笼头吃紧提起前蹄两腿站立。
鲁江果然不肯罢休,眼看就要取了鹿敬之项上首级哪有放他走的道路?
然而突然间鲁江只觉一股大力贯穿胸腹,腿上也没了力气被甩下了马。
远处的山坡上,鹿培大惊,原本鲁江已是必胜的态势,可转眼间只见鹿敬之调了个马头鲁江就掉下来马,这转瞬间究竟发生了??!!
鹿敬之喘着粗气,他投出了手里的枪,原本杀到鲁江面前就花了他一番功夫,现在这一投更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策马到了鲁江面前,虽然主人已被甩下了马,但那匹黑马还是在主人面前打转不肯离去,眼里饱含泪水。
鹿敬之拔出了枪,鲜血从那个洞中汩汩流出,他在鲁江喉咙补了一枪,回身大喊,“黄风帮鲁江已死!投降的不杀!”
黄风帮的残众瞬间没了气势,原本他们的装备就不如正规军精良,全靠奇袭的劲头压着,主公已死一些人立刻投了兵器就跪在了地上,不多时,剩余负隅顽抗的马匪都被收拾了个干净。
鹿培肝胆俱裂,在巨石后只敢留一只眼睛偷窥。
眼前突然一黑,他再也看不见了。
鹿敬之放下手里的贯日弩,他早早看见了巨石后那个紫色的影子,一看就是个外行,那样显眼的颜色看不见的人都是瞎子。
护兵问他要不要去确认一下山上那人的身份,鹿敬之摆了摆手,他心中早有了人选,既然鹿培敢来,就应该做好“失踪”的打算。
这一战虽有很大运气的成分,可是从这以后,再也没人因为鹿敬之年轻而轻视他,此后经年,鹿敬之一统塞北黑白两道,把控了马匹盐茶的生意,成为了北境的无冕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