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东南有五磊山、栲栳山，谿壑幽深，古木丛生。山下有杜湖、白洋湖，风光绮丽，并带起密集的河网，纵横散向三北平原。临湖有镇，名鸣鹤。始建于唐开元年间（783），迄今已有1200多年的历史，为慈溪市最古老的集镇。小桥、流水、人家，古老的历史，这个小镇集聚了印象中江南水乡的一切元素。
初春的一天，阳光如金子般的晶亮，我们走在鸣鹤古镇一个寻常的街头。面前是一条河，河水深黝黑亮，漾着银光。河岸有些高，岸石斑驳，爬满了藤蔓，墨绿的硬叶堆叠得厚厚实实。河上有座古桥，大约三米宽，十多个台阶上到桥顶；有栏板和望柱，望柱呈方形，头部雕饰莲花。桥西南侧立着一块清代咸丰年间的重修碑记，读得名字叫“运河桥”。河的北边是一条单面街，在这条宽三米左右的古老街衢上，三轮车、自行车、行人，忙忙碌碌地来来往往。我们对着这座古桥，在河边的长条石凳上坐了下来，享受春日的阳光。
“鸣鹤”镇得名，始于唐代。唐名臣虞世南的重孙虞九皋在京城长安进士及第后不幸病逝，故乡人悲恸不已，为纪念虞氏家族之功绩，遂以虞九皋的字鸣鹤，命名小镇。虞氏在历史上辉煌过六七百年，特别在三国两晋时俊杰代出。据史料记载，三国虞耸，曾在这里建造过世界上第一座天文观测站——测天楼；其侄虞喜，就是利用这一高楼，观测日月星辰的变化，发现了“岁差”。但到唐代虞氏走向了家族的衰落，虞世南是整个家庭最后一个彪炳史册的人物。多少家乡人期待早慧的虞九皋能够担起家族重兴的希望啊，然而只是如昙花一现。这个悲情的人物，给小镇笼上了一层深深的忧伤，似乎千年以来，小镇的空间里一直回荡着高亢激扬、有凄厉之感的鹤鸣之声。
汉唐虞氏移入的时候，鸣鹤还只是一个盐场。后来异姓迁入，人烟开始辐辏。从宋代开始成为三北重要的农副产品集散地，一直到近现代。现在古镇已与观城、师桥二镇合并，成为观海卫镇，为慈溪东部一巨镇。鸣鹤由三条长街组成，分别为上街、中街、下街。上街上起翁家岙，至隐山山脚，巷窄墙高，主要是居住人家。下街自鸣鹤雕像起，至隐山北，为小镇主要商业街。中街起自杜湖塘边陡塘桥，至沙滩桥，长约四里，是旧时鸣鹤的主要商贸区，古镇所有的精华都集聚在这里。
我们所在的运河桥在中街的西首。这里望东，栉比横着几座造型古朴的石桥。石桥的南首，没入深深的巷陌之中；北首接着中街，高低参差的店面沿街林立，木板的门面，可以感受到往日繁华的沉淀。据载，清末民初，这里有三北最早经销美商美孚行火油的同信孚，经销英商亚细亚火油的锦恒泰，三北最早经营生漆的永泰鸿号（徽商店铺），三北最早生产和经销酱油的致和酱园、润和酱园、中存仁酱园，经营百货的张同德、琴信康、同德和等，经营宁式糕点为主的泰来、永大昌等，有经营国药业的天芝堂、滋德堂等等店号，繁忙可想而知。店前沿河搭着几里长的廊棚，从宁波等地通过运河的货船直接驳物进店；而这里的土特产也在门前的埠头搬上货船，发往各地。清代诗人叶声闻曾作诗描绘当时运河桥畔的繁荣景象：“接水双河潋滟开，分疆两色只山隈。天明塘上声喧起，赶市姚人续续来。语作葫芦集运河，今朝水市价如何。白虾青蟹一时贵，小艇迎来贩客多。”
江南小镇历来有藏龙卧虎的本事，鸣鹤人极具商业头脑，生意广及江浙以外。据《慈溪县志》记载，鸣鹤居民十之八九外出经商，尤以国药业著名，有“国药人才集浙江，浙江有慈溪，慈溪首推鸣鹤场”之说。历史上鸣鹤人开设的著名药铺有杭州叶种德堂、温州叶同仁堂、绍兴震元堂等。鸣鹤国药业始于清康熙年间的叶天霖。他淘得的首桶金非常具有戏剧性。当时余姚的老板写信让他在四川收购红花，他把“红花”误读作“黄豆”，于是大量收购黄豆。老板得知后写信让他保本销掉，若有赢利，均归其所有；而四川黄豆当时因叶天霖收购而奇缺，价格飞涨，叶天霖因而获得大利。淘得首桶金后，叶天霖在四川、杭州、福建、广东、江苏等地经营国药发家，成为鸣鹤首富。鸣鹤西首盐仓山下举目皆是的古建筑，高低错落的三马墙、四马墙、五马墙，大多为叶氏及后代所建造的深宅大院。
我们过运河桥，踏着青石板，走进盐仓山下一片幽深而古宅老弄。灰墙苔绿斑驳，大门已是朱漆脱落，只有高大结实的马头墙仍旧高耸，精致的砖雕，依旧闪烁着昔日的繁华与辉煌。叶天霖有六个儿子，均有结构考究的大宅，现在这六幢房子幸存的只有三、五、六房，以及廿四间走马楼，以“廿四间走马楼”最有气派。廿四间走马楼为浙东典型的两层阁楼，共7间2进加厢房共24间，约1000平方米。上下左右都有楼道可通，门窗、扶梯都用花格，墙上有砖雕花窗，饰龙凤蝙蝠图案。有两道高敞的黑木大门，我们进得院子的时候，里面一片热闹，原来是上海戏剧学院的一些学生正在拍摄毕业的作品。古老的院子，曲折相通的楼道，室内与室外昏暗晶明对比鲜明的光线，与时尚潮人打扮的学生，形成强烈的反差，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廿四间走马楼东首的弄堂名为银行弄。有沈氏大屋，气势宏伟，砖雕大门头上书有“云洙分华”四字，屋有三进，每进五间；第二进中间大厅，还挂有四张科举捷报，三张已模糊不清，有一张可辨：本官学报，贵府相公沈名祖梁高中庚辰科岁试入泮慈溪县第四十二名。沈氏大屋为五马墙，在封建社会，五马墙是民间等级最高的楼房，一般民宅为三马墙；相传沈氏先人曾在北京开银楼，积财后捐官，故可建五马山墙大屋。
巷弄里有不少古井，明晃晃的一眼，不少村妇在井边淘洗。有一坐在井边择菜的老妪告诉我们：沿盐仓山有八井，井井不同，井井都有来历；常有电视台的人来这里拍照取景。弄里多垒的整整齐齐的瓦爿墙，精致的石窗，别致的院中盆栽，圆圆大大的水缸，已经老成橘黄的竹椅，浓密的桂树等，一切充满浙东乡村特有的古韵。我们停停走走，随手拍几张照片。古村里寻常的生活与平凡的人物，都成为我们欣赏的风景；我们也完全融入幽远的氛围之中。余秋雨在《江南小镇》中说：“堂皇转眼凋零，喧腾是短命的别名。想来想去，没有比江南小镇更足以成为一种淡泊而安定的生活表征的了。”就是这样一种淡泊与安定的氛围。
就这样，完全忘记时间与路程，随兴而走。我们走到运河的最东首的“陡塘桥”。出镇。杜湖即在眼前。杜湖古称杜若湖，始建于汉光武帝年间；湖中有高坝，将其分成里、外两湖。杜若一词，常在屈原的诗歌中见到，如“山中人兮芳杜若”“搴汀洲兮杜若”“华采衣兮若英”。据说属蔷薇科，淡紫色，有幽香，又称杜衡，至今已然无存。是不是这里曾经杜若这种香花遍布？杜湖西与白洋湖相连，白洋湖，又称白湖，唐时所筑。相传唐中宗李显夜梦姚北浅滩白龙被困，令余姚县令张辟疆修建白洋湖以救之。两湖边多古迹，有虞氏故里杜岙村、袁韶之墓、金仙寺，西去与上林湖相近，杂嵌越窑青瓷遗址无数。
我们沿杜湖西岸走向金仙寺。金仙寺在白洋湖东岸，为五磊寺之下院，始建于南朝梁大同年间，迄今已有1400多年历史。在上世纪30年代因弘一法师屡次开设道场，而广受世人注目。弘一大师与慈溪有佛缘，《十方》第21卷4期有《四居金仙夙缘何在》详细揭示了这段珍贵的历史故事。当年金仙寺住持亦幻法师曾有《弘一大师在白湖》一文记载此事。弘一大师与亦幻法师为挚友，在亦幻法师住持金仙寺的时候，曾邀好友芝峰法师同来。亦幻法师在《弘一大师在白湖》写道：“我那时真有些孩子气，好偷偷地在他的门外听他用天津方言发出诵经的声音，字义分明，铿锵有韵节，能够摇撼我的性灵，觉得这样听比自己亲去念诵还有启示的力量，我每站上半天无疲容。”弘一大师在金山寺聆听了静权法师宣讲的《地藏菩萨本愿经》，由此触发了大师追思亡母报恩尽孝之深情，也引发了大师弘扬地藏法门的愿行，对大师的一生影响巨大。
五磊寺始建于三国赤乌年间，在五磊山象王峰下，为浙江省最早的寺院之一，是宁波天台宗的发源地。弘一大师来慈溪主要是想在五磊寺这个寂静的山间古刹弘律，为中国佛教界亲手培养出新一代律学僧宁。他曾在上虞法界寺发下誓愿：“弃舍有部，专学南山，并随力弘扬，以赎昔年轻谤之罪。”但是事与愿违，法师在筹建南山律院时与五磊住持性愿法师产生分歧，最后离浙赴闽，终未回来。
弘一大师在杜湖上下两寺留下的可能是无尽的遗憾。我们静静站在黄墙古柏的金仙寺前，想象当日来到寺院精研佛理的法师的状貌。寺前七座佛塔无限俊逸地立于白洋湖的绿水之中，青山绿湖间荡漾着的寺院钟声和称颂佛号的声音，显现着江南古镇无限的寂静和闲适。几只白色的鹭鸟飞离刚吐绿的杨柳，掠过淼淼的烟波，朝南面苍苍的山林飞去。
叶天霖六子都通文学。尤其是六子叶炜能诗善文，常邀集兄弟、族人及外姓如姚燮、厉志、孙家谷等骚客，游弋白洋湖，临窗凭几，把盏唱和。白湖旖旎十景如“石塘樵唱”、“浮碧渔灯”等，遂入诗作，史称为白湖诗社，诗社历时40年，结集的诗作达51种，计111卷。叶炜存世时，在宁波月湖旁曾置有一座名为“揽碧轩”的别墅；其子叶元谐曾在此组织了另外一个诗社，名曰“枕湖吟社”。诗社约有20人左右，定期在月湖雅集，有古仁人之风，是宁波近代诗坛上的一件盛事。
摘录其中一首，叶炜所写的《浮碧屿晚眺》：
小屿浮湖面，登临惬素衷。
水分秋色白，霞借夕阳红。
疏竹容栖鸟，归牛负牧童。
回环看不厌，身在画图中。
边走边读
“虞喜”（281—356），字仲宁，余姚（现为慈溪）人。曾祖为三国名士虞翻，胞弟为虞预。虞喜是天文学家，是宣夜说的继承者与发展人，发现岁差，著有《安天论》；又是一位国学大师，精经学，兼擅谶纬诸学，著有《毛诗释》、《尚书释问》等10余种。
“叶声闻”（1723—1795），初名书，字镜炎，慈溪鸣鹤人。叶天霖二子。著有《守瓶斋诗稿》、《吾山集》等。多有诗歌吟诵乡土。
“叶燕”（1755—1816），字载之，号白湖，又号次庵，嘉庆三年举人。慈溪鸣鹤人，叶天霖三子。著有《白湖诗文集》、《林湖草》。
“叶焕”字春阳，号谱山，官至刑部员外郎。著有《水石居遗稿》。慈溪鸣鹤人，叶天霖四子。《杭州文史资料》载，叶种德堂创始人叶谱山，原在清廷刑部任职，精通医术，离职以后，在杭行医。清嘉庆十三年（1808），在杭州开设叶德堂国药号，是杭州开设最早，规模最大，闻名浙、赣、闽、皖诸省的一家国药店。
“叶炜”（1763—1821），字允光，号意亭，官刑部主事。慈溪鸣鹤人，叶天霖六子。著有《鹤麓山房诗稿》。白湖诗社重要成员。
“弘一法师”（1880—1942），李叔同，又名李息霜、李岸，浙江平湖人。曾留学日本，在中国话剧开拓上有突出贡献。回国后担任过教师、编辑等，后出家为僧，法号弘一，晚号晚晴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