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升腾而起的光点,在暮色渐浓的天空中其实很美,像夏季的萤火虫四处纷飞,像冬季的雪花缓缓低垂。
缺如甚至不太想移动脚步,即使姚黄朵先前在他脑子里面惊叫着说快跑。
那些光点中似乎承载着许多生而为浮萍的记忆,漂浮在漫无界限的广阔宇宙,在安云公墓的东南角的小山,逐渐向四处而去。
离开了肉体,还依旧保有着灵魂,那么真正的死亡是到何处为止呢?
是遗忘吗?
是放弃。
没有尽头的路是让所有生命都会徘徊而迷茫的,如果自己连决定结束的能力都没有,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人死后会作为亡魂而存在,万物生灵皆是如此。这些亡魂承载着生时的记忆,牵挂着生前的羁绊,就这样游离在生前的世界中,像对剧中人的命运牵肠挂肚的的看客,最终也逐渐漠不关心了起来,当这个世界的一切的一切都不再与自己有关,当自己也不再关心这个世界的全部故事,不论肉体的有无,就都到了结束的时间。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回忆与烙印就从此从“有”到了“无”,支离破碎后会去向哪里呢?
缺如在居生院的书中并没有找到什么记载。但是他记得在小学的时候,自己的老师曾经推荐过一本书,《天蓝色的彼岸》。
会去那里吧,天蓝色的彼岸所在之处。
缺如有点忍不住的滑下了眼泪。
一点都不美,不是这样的场景不美,是缺如自己觉得软弱本身大约与美丽是毫不沾边的——
令人生厌的眼泪,落到了其中一个本该虚无的光团上。
姚黄朵一向不喜欢这些灵魂最终的形态,“我绝对不会变成这样的!“不管怎么计算,姚黄朵最多也就只有18岁,这不是一个多么长的年纪,也不是一个多么有见识的年纪,那么年轻的生命实在是不能说她对于”终结“能够有多么深刻的认知,即使经历过一次结束。
某种意义上,这些光团总是散发着一些可以被形容为“丧”的情绪,那种觉得事件百无聊赖的漠然,像是结束了一段长途跋涉的艰难旅程,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却发现目的地的景色却并不那么如人所意。
安云公墓中约莫一半的平凡亡魂死后不久,也就会化作这样的光团,他们死去的时候对人间并无太多眷恋,一身的疲惫早就想要放下,何况也并没有什么牵挂。
不过对于姚黄朵这样的姑娘,虽然只有魂灵,但是这些光球那种不带丝毫希望的气息,叫她十分不惜甚至于恶心,也就难怪得想避而远之了。
这些光球,大多数呈现出的是一种莹黄色,虽然并不那么温暖,但其实对于平凡人来说也未必有多大的影响,或许对于某些特别纤细敏感的人物,这些小光球会唤起几分哀痛伤悲,但是毕竟痛苦的情绪也是人们自身情绪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虽然在居生院的记录当中以各种名词指代过这个事物,却并没有提到它究竟有什么作用与效果。
但其中一颗徘徊不定的光球,却散发着一股带着恨意的高温,显现出赤红色色泽。
是缺如的眼泪适才滴到的光球。
《居生院札记》中,最早叫这些光球作魂火,后来也有称之为灵火的,“不过说起来,大多数这些称呼,应该都是说的那些常见的光球吧?”缺如喃喃道,“那么这个红色的,难道就是‘骨火’?”
“不过我刚刚的眼泪珠珠儿已经差不多滴到上面了呀,为啥没啥变化喃?”
“你怎么做到突然换成方言的呀?”姚黄朵揶揄地笑了起来。
“我——我太紧张了。”缺如正了正神色,“这,这的红的就像是要爆炸一样。”
“红色吗?其实我对红色的印象都不太清楚了,哎,这些在我们灵魂的感知当中,像那种——就,就只有气味的东西。这个红色的不让我觉得颓丧,但是却,却叫人有些害怕。“
姚黄朵似乎迟疑了一阵子,”怎么说呢?就是,那种高风险品的的感觉。“
试一试,总是要试一试的。
缺如虽然之前被那个美丽而哀伤的场景感动到留下了一些眼泪,但显然没有充足到足以熄灭这个红色光球的地步。
之前准备的洋葱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这颗徘徊不定的红色光球没有谁能确定就是和那个没法说话的亡魂有什么关系,虽然此处互相熟识的也就只有三个生命,但是好歹也没有谁提出了意见。
追着一个红色的光球哭必定是个很有趣味的场景,缺如觉得幸好天色渐晚,该是没人能看到这份情景。
在缺如第三次赌咒发誓在完成这个事情之后要去买所有品类的眼药水作为干眼症测评之后,这颗红色的光球以极为缓慢的速度逐渐降低了颜色与温度,总算是也融入那些平凡简单的芸芸众生,成为了一颗莹黄色的光球。
“谢谢你。”在缺如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虽然沙哑,却十分年轻的女子的声音。
“我叫方中,定之方中的方中。”
那个莹黄色的光球缓缓随着其他那些光球离开了此间,缺如长舒了一口气。
“你叫方中?”
“是的,能解开这鬼半夏的人现今恐怕确实不多了,实在是多谢了姚黄朵妹妹给我说起您来。”
“其实我知道您,虽然在此之前也并不算是知道您。知道到了您家门口,用了点通人的技巧,总算是看清了‘居生院’三个字。这三个字,可不简单呐,尤其是在以前。”
方中一到能开口的时候,说起话来实在是堪称滔滔不绝。
”方中小姐——“缺如咬了咬嘴唇,”您,贵庚?“
”死年219,生年21,现年,240岁整。“
这样报岁数的方法,对于缺如而言不能不说十分紧张。
在听魂师还是个能说的出口的职业的时候,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居生院“的的确确,是个够响亮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