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浩瀚,堂前渐黄的草丛没了往日的蛐蛐声,萧轻远觉得有些可惜,他转着手上的一串檀香珠串,这是谢云悠前不久逛街给他和谢常凌选的。
高飞走出给他披了件袍服,困惑不解道:“主子,你要的都准备好了,不过,你还是头一遭要带这么多毒药和迷药。”
萧轻远继续转着珠串,缓缓道:“有备无患,对了,这次你随我去,阿禾留下,确保沈贵妃可以顺利生产。”
“好~”高飞拖长了音,不甚情愿道:“您如果不放心这头干嘛一定要跟着去北边,北边蓄谋已久,这回是真的卯了劲要和大佑干上一场,还有您哪怕不说,我也得跟着你去,护您周全。”
扯紧了紧袍服,萧轻远转身看着他蓦地一笑道:“你和阿禾真是待久了,说话口气和神情都一模一样。”
高飞看到他攥的手串,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的问道:“主子,您为了谢小,小将军做了那么多,有朝一日我们迟早要离开,到时您能放手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问,萧轻远不由自主攥紧了手串,然后慢慢戴上手腕,拿袖子掩了。
“对不起,主子,是我多嘴了。”高飞见他清俊的面容笼上了层阴霾,微低下头道。
却不料萧轻远没有责怪,淡然道:“有多久我就看顾她多久,其他随缘吧。”
虽这般说,只话音里透出的虚空和惆怅,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不易察觉的皱皱眉,他缓缓向屋内走去。
高飞摇摇头,心道主子这样清冷的一个人,待那谢云悠着实太不一般,看似无情,实则情深,日积月累,就像堵塞的河道,迟早决堤。
唉,黑沉空旷的堂前响起了一声长叹。
天色方明,谢府大门就嘎吱一声打开了,谢成耷拉着脑袋,亲自提了谢云悠的行囊出来,一侧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忍不住捏捏谢成的脸颊道:“成伯,你怎么看起来像送我去刑场似的?”
谢成猛的瞪大了眼,连连呸了好几声,急道:“百无禁忌,百无禁忌,我的小爷,我的祖宗,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谢云悠不以为意的咧咧嘴,抱了抱他,接过行囊,长舒口气道:“老头,不,我爹就交给你们了,他偶尔会闹点别扭,你们啊多给他做点好吃的,多哄哄他。”
谢成眨眨眼,拿手背擦擦快要掉出来的眼泪,点点头,哑着嗓子道:“放心,我们定会照顾好老将军,等着你回来。”
谢云悠快步走下台阶,接过马夫递来的缰绳,把行囊安放好,正要跨上,忽听谢常凌嗓音沉沉响起:“小云,等等。”
她抬眸望去,只见他须发花白,比她落崖醒转后见到的还要憔悴,竟像徒然老了许多岁,不禁呐呐道:“老头,你。”
谢常凌看她一身戎装,略显单薄,把自己带出的银色披风迎风一展,亲手给她披好,叮咛道:“天凉了,照顾好自己。”说完,又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块玉佩,戴上她的脖子:“这是你娘的,你带走吧,有了念想,你拼了命也要活着回来。到那时,爹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心一酸,谢云悠无比珍惜的摸了摸玉佩,把它塞进衣襟里,艰难的扯起一个笑容:“一言为定!谁赖皮谁是小狗。”
谢常凌笑着点头道:“去吧,孩子,去吧。”
谢云悠翻身上马,又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策马而去。
点兵场上,空旷又安静,谢云悠沿着走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抱着腿坐在中间一块大铁石上,偶尔抬头看看日头。
其实她对能来多少兵士并没有什么底气,毕竟他们退役多年,都过上了平静祥和的生活,重回战场意味着又要面对生离死别,面对血肉横飞。
眼看着正午将至,她拍拍手站起来,决定哪怕即便只有她一人,也要出发。
“少将军!”
“少将军!”
一瞬间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怔怔的看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将士们,有提着行装的,有牵着自家马来的,还有的把自己刚刚成人的弟弟都带来了。
被一张张熟悉、生动的面容包围着,谢云悠遏制不住,喷涌而出的眼泪不停在眼眶里打着转。
铠甲上身的炎少康向她握拳贴胸:“少将军,我们其实早就来了,在路口等了等晚到的兄弟们,您说过的,要走一起走,要来也要一起来。”
谢云悠重重的点点头,含着泪道:“没错,走要一起,回来也要一起回来!”
萧轻远立在不远处,静静注视着被包围着说说笑笑的她,忽听万马齐喑,与众人一道举目望去,就见一身劲装的沉晔骑着马奔来,身后百余名护卫们带了无数高头大马,一匹匹油光发亮、四肢强劲。
“殿下。”谢云悠在众将士簇拥下,走上前,看到这样的场景,都忘了行礼。
沉晔未下马,也没有因他们礼数不周而有丝毫不快,一挥手,示意护卫把马交给他们,微微倾身,对她道:“本王是来给谢将军还有我大佑将士们送行的。”
他特意改口,直呼谢将军,谢云悠一脸震惊的看着他,换来他洒然一笑道:“此去北疆,山高水险,多有阻碍,谢将军尽管放手去做,朝堂上本王自会替你担着。”
谢云悠目光灼灼,拱手道:“谢殿下!”
顷刻间,众将士已换好装,翻身上马,让开一条道,谢云悠从当中策马缓行,目光一一扫过一张张坚毅的面容,蓦地停下,朗声道:“我们此去是为救援我们的兄弟,是为保我边境百姓安宁,更是为了践行当日入营的誓言,绝不退缩,勇往直前!”
她一声声如战鼓击打在众人心间,激荡回响。
“悾悾控”将士们回以的是手臂护甲击打胸前铠甲,一声声,沉定有力。
不仅是护卫们连沉晔也深受震动,他凝视着一道道傲然挺立、视死如归的身躯,忽然有些明了父皇的惧怕。
“晔儿你要明白,再下去,就不是朕的兵马,而是谢家军了!”
谢家军吗,沉晔喃喃低语被淹没在一片震慑天地的回响中。
银色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炫亮的弧度,她一挥手,近五千兵士队列齐整的跟随着,策马向远方奔去,一时间,卷起漫天尘土。
不远的山高处,琴霜抱了大圣遗音,望着蜿蜒的队伍,款款坐下,沉下眼,抬手奏响一曲出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