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扎上插头,水泵却没有发出响声,她朝屋里问道:
“老头子,停电了么?你开开灯试试。”
“嗯,什么时候停的电,”渊老爷子捏了一下开关说道,“你呀,在家里干的什么!多大岁数的人了,不知道水得早早地抽么。”
“今天早上和她们聊天,忘记这事儿了,谁又知道今天会停电啊……”
渊老爷子只好从手拉井里抽出些水,一拉一推,水便汩汩地冒了出来。起初抽出的水倒是有些混浊,一段时间后,翻涌在水里的杂质便悄悄沉了下去,而这个过程,往往却是不为人所知的……
红日步至西天,在乌蒙蒙的树叶遮掩里落下,天渐渐黑了起来。大海也不同往常一样,早早回到家。
“我以为你要打到后半夜呢。”李老太埋怨道。
大海不说话,渊老爷子板着脸,本也说不上几句。淑芬儿吹着粥喂给腿上的孩子,生气的说道:
“要不是停电了,他还不得继续打到通宵!”
“我不就是玩了一会儿,至于天天嘟囔么?”
渊老爷子喝了口汤,还是不吭声。
“一问就说是去买烟,谁买烟能买一天?!天天打牌,这也不说这儿疼那儿疼了……”
“你可真是……”
渊老爷子打开抽屉,取出蜡烛,点着,屋子总算是亮了些。
李老太问渊老爷子道:“你今天说的'他’是谁呀?”
“还能有谁,村长呗。”渊老爷子搁下手里的筷子说道。
“他又怎么了?”大海怕淑芬儿接着说,于是问道。
“说你刘叔的事儿呢。”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真是狠呐……”大海叹道。
“这算得上什么,还有更厉害的呢……”
“快说说看。”李老太催道。
“这是四年前的事儿了……那年夏天,村里选村长,最后就剩顺和庆两个人在争,他们两个呢,谁也不让谁,梁子便从那天结下了,”
“那天,我到桥边割草,听到桥墩下面有人在谈话,我心想:三伏天的,除了我以外还有谁会顶着大太阳出来,我悄悄走过去,蹲那儿看……”
“是他们俩个么?”
“嗯,我记得那天热的很,没有一丝风,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桥头的地是顺家的,顺在那儿倒不奇怪,奇怪的是庆也在那儿……”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李老太问道。
淑芬儿怀里的孩子已入梦乡,倒也错过了一个骇人的故事……
“哼,庆和顺两个人平常根本都走不到一块儿,能不奇怪么。他们说了没几句便吵了起来,庆被拿着锄头的顺吓得往后一趔趄,顺不再理他,埋头锄草……”
“顺叔不是死了么?还讲他做什么。”李老太问道。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渊老爷子呷了口酒答道。
“不是淹死的么?”李老太尽管不出门,还是知道些事的。
“怎么可能是淹死的,呼,那一幕可真教我胆凉,我亲眼见到庆从后面把顺推进河里,嘭的一声,水花溅在庆的身上,顺不会游泳,在水里扑腾着,那河里面的水啊,唉,混涂涂的一片……”
“我心想我得快走,不能和这件事儿掺和上,谁知庆注意到我在那儿,急忙追了过来……”渊老爷子握紧酒杯说道。
“你不会开车离开么?”
“那时咱家可还没有电动的三轮车,我是能跑得过他还是能蹬得过他,昂?!”渊老爷子对大海解释道。
一段时间后,扑腾在水中的顺到底是沉了下去,而这个过程,往往却是不为人所知的……
屋里的五个人都不出声,小渊淡大概是睡着了罢,而其他的人也像是睡着了一样……
映在他们眼里的是蜡烛上跳动的火焰,他们无法看到的是火焰下颤动的芯。
那闷热的天气果不出意外地下了一场大雨,豆大的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狂风席卷而来,百枝乱舞,暴雨打得青叶乱颤,飞土不见,干燥的空气顿时变得清新凉爽,河里激起的一串串涟漪,漂起的一个个气泡,似在诉说着这一切。
那雨里,透着的一声声呼喊,都让风携了去……
电线杆上那糊着的寻人启事,早被雨打的不堪入目,天一晴下来,倒也皱的难看,只是模糊的见得:
黑白也果真成了黑白……
泥泞掩盖了脚印,雨水清洗了指纹……
“既然你目睹了这一切,那你怎么没有被……”李老太戛然而止。
“哼,他需要一个证明。”渊老爷子说道。
“什么证明?”
“一个能够证明他不在现场的人。”
“你就是那个人?!”李老太半张着嘴,眼睛瞪得老大,惊诧道。
渊老爷子把酒一饮而尽,不再讲话,像先前一样……
几天后,一个泡肿的尸体裹着灰色的衬衫,到底是浮出了水面,寻找了几天顺的家人听说这件事儿,立马赶了过去,警方也随之出动,经检测,是顺的尸体。
警方在河岸找了个遍,也教人下河里找了好久,可就是少了一个东西……
只得以溺水而亡草草结案,庆遂就写了一个“少游泳,防溺水”的通知粘在那冷冰冰的墙上,顺的妻子紧紧抓着庆的衣服,满眼血丝,用那再也掉不下泪的眼看着庆,颤抖的喉咙好久才说了句,“他不会游泳,他不会游泳啊!”庆扒开她的手,抹平衣袖,轻轻说道:“我知道他不会游泳,可我提醒的是其他人……”
这件事之所以不了了之,是因为另一件事的发生……
渊家镇有一袁家,有对双胞胎兄弟,聪明的很,从小两口子就没担心过他们两个的学习,这年高考结束,二人如鸟出大笼,解放了一般。人们问他们考得怎么样?两个人都笑道,虽说成绩没出,可也差不了多少。
顺的事儿没过多久,正逢天儿热,二人四处乱逛,不觉也来到河滩,站在石桥上,风吹着脸颊,汗又辣又痒地粘在后背。只想着下河洗个澡图些凉快,二人水性又极好,光凫水是不够趣的。于是趁着没人,站在桥的护栏上,欲来个“扎猛子”,大哥纵身一跃,如鱼一般飞入水中,水花四溅,好一个“浪里白条”,小弟见哥哥没浮上来,自己也投了下去,又是一个水花,冒了几个泡泡儿,也没浮上来,又是一滩混浊……
两所名校的人来到渊家镇,小小的镇子又热闹起来了。纷纷向袁家贺喜,谁料袁氏两口子也不知道那双胞胎何处去了,怕是要出事,与众人四处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原来这几天多干旱,河水浅了些,两兄弟一头扎在淤泥里,生生被捂死了。当晚,老太太上吊死了,家里没了三个人,袁老头一下子疯掉了,灰头土脸地四处跑,坐在桥边哭,半夜里在哪儿敲着盆喊魂……
有人道,那双胞胎怕是被顺携了去……吴氏听了后差点儿气晕过去,可真是要了她那半条命!
曾记得有一句话:最彻底的报复,是遗忘和原谅。而今,连生命都已被遗忘,还能拿什么去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