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就几句话。说完了就走了。”林舒洋来玥玥家里找她，本就是指望着见兰苗苗一面。可是兰苗苗真的不在家，他又转而不想再见她了。就是见了又能如何呢？她刻意不见他，他就是找借口见了，那亦不是更无趣？所以现在就想早早抽身走了。
林舒洋就这样倚着门口，拿出录音笔，摁了开关，抬头问：“周军现在涉嫌王亚英——就是他的首任妻子的案件……”他看到玥玥右左右手交握，紧紧抓住了防盗门的把手，指关节发白，所以犹疑着断了话头。
玥玥苍白地笑笑说：“没关系，没关系，你继续。”
林舒洋点点头，拾起刚才的话题说：“所以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王亚英？第二，在你们婚姻存续期间，他对你是否有过激行为？——譬如说家暴？第三，……”
林舒洋的话还未说完，那些隐藏在玥玥心里，连跟兰苗苗都不敢说的回忆纷至沓来。她以为她忘记了，就可以从此撇开和此人的任何干系。
可是林舒洋几句话一说，什么都想起来了。她几乎要晕过去了。太可怕的回忆对于她是一重深深折磨。
“对不起，玥玥。”林舒洋扶住她的胳膊，很歉疚地说：“如果你不想说，没关系。我尊重你的选择。”
可是，不是因为不提，那些不堪的回忆它就不在。它需要说出来，需要一个出口，需要一个遣散的理由，才真的烟消云散。
“不，我说。”倔强如玥玥，她还是定定神，梳理了自己的思绪，缓缓地说出了心里的结：“老周，哦，周军一贯沉默寡言，但他常常做梦，说梦话。有一些话，醒着的时候他永远也不会说出来。……有一次，他说，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样你就不会跟我争我的财产我的钱了，我知道他说话的对象也许是他的前妻，而据我所知他的前妻是被杀的，死因蹊跷……”
玥玥歇了一口气，心里沉重的结松了松，然后她继续说：“我很害怕很害怕，连苗苗都不敢说。后来，他诬陷我首饰丢了，却都被我陆续发现在他父母他姐姐家里。可是，他诬陷着诬陷着，到最后可能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做梦的时候常说——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再拿我的金戒指——我知道在再也不能和他生活下去了。我拼死离了婚，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掉。我以为一离婚，跟他就没任何瓜葛了。”
她以为一离婚，就脱离了那一段阴影，从此世界天晴地朗。然而埋在心底的梦魇，需要一个契机才能消弭吧。也许，林舒洋的这次造访，让她说出来，那个噩梦就魇不住她了。她从此是一个自由心，可以好好地接纳李杜了。
“对不起，让你想起这些。”林舒洋道歉道。
“没关系，也有一些时间了，该忘记的总归要忘记。人总要往前看的。不是吗？”玥玥最后一句的反问似乎也是提醒林舒洋。
林舒洋点点头，假装没有听懂玥玥的一语双关，问：“你知道周军案发了吗？”
“大概知道一点。他是不是潜逃去国外了？”
“这个情节现在很难认定。不过我们希望早点将他缉拿归案。现在这个案子的证据链已经基本衔接上了。只等他归案就可以结案了。”林舒洋想了想，问：“如果到时候公审他，你可以出庭作证吗？”
玥玥思索了一下，说：“可以。”她想起兰苗苗争取小兰监护权的案子无人作证的尴尬，所以答应了林舒洋。
“谢谢你！玥玥。”林舒洋将录音笔关了，放到大衣口袋里，说：“多注意自己的安全。防患于未然吧。不知道怎么的，我直觉上觉得周军还在国内。”
“真的？他在哪里？”玥玥明显地神情紧张起来。
“说不准。”林舒洋叹口气，安慰玥玥说：“不过，他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同案犯都落网了，只等着他。他应该躲都来不及的。我们在全国范围发了通缉令，他应该不会轻易出来的。”
“嗯。”玥玥才放下心了。
“那我走了。再见。”林舒洋此刻早就想抽身离开了，他很想很想见到兰苗苗，却又非常非常不想被兰苗苗看见。所以在“再见”出口之前，他已转身，然而楼下便传来一阵喧哗。他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先是小兰的叫嚣：“我不嘛我不嘛我不嘛，我不要下来嘛……”
“不能老让崔叔叔抱，崔叔叔该累着了。快下来！小兰。”兰苗苗语气有点斥责的意味，但还是带着几丝宠溺。
“算了，算了，还是我抱着吧，几步路就到家了。”崔天旻的口气都满满的都是宠溺。
林舒洋站在那里，真是后悔得不行，要是早几步离开就好。
这眼睁睁看着人家上演的温情戏可怎能视而不见？
玥玥比林舒洋更着急，一步跨到门外，大声叫道：“苗苗！”
兰苗苗手里拎着脱下来的大棉袄，穿着一件烟灰色羊毛衫，因为走路太急的原因，脸颊晕着浅浅的粉樱色，被玥玥一叫嚷，唬得一抬头，看到林舒洋脸上讪讪的杵在墙边。她这脚步就一上一下钉在了楼梯步上。
崔天旻走过她身边，扭头问：“怎么站住了？”
顺着她越过自己肩头的目光，转过头来，也看到了林舒洋。
两个男人只一照眼，都猜出了彼此的身份。
几个人都立定在狭窄的楼梯转角处，瞬间石化。
只有小兰不识时务，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崔叔叔抱我回家嘛！”
崔天旻一边抱着小兰经过林舒洋身边，一边柔声说：“好，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家。马上就到家了。”他说得那样自然，好像那个门里的小家真的有他的一份一样。
其实林舒洋和兰苗苗两人都没听见都没看见。他们的耳朵暂时屏蔽了一切声音，眼睛屏蔽了一切光影。
此刻当下，世间万物都退回到他们的背景里，只剩彼此。
只剩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