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当空,知蝉聒噪。河岸干涸,底案土裂干结。
女子朦胧着艰难地抬眼,祇了祇嘴唇,却轻划出道血痕来。
日头仍毒,头上簪的流苏垂到耳边,烫的生疼。这身红衣繁缛的很,甚是闷热。
已被绳索捆于这石柱上紧紧三日,滴水未沾。旁侧看守的壮丁正打盹醒来,想倒碗水吃,水囊袋子早些日头便瘪着,倒不出一滴来。壮丁着实烦躁,扔了水囊砸在地上,扬起灰来,顺了鞭子便朝那捆着的女子狠狠抽了三下,啐了一口,咂道:“晦气的东西!”
女子已然渴昏过去,被这鞭子抽的,确是醒了,却也无力抬眼。忽得觉得胸中一阵恶水涌上,女子吐了些酸水出来,夹着点点血丝。壮丁见状,皱着眉头扬了把土洒在女子身前覆上,呸道:“要命的东西,将死还要恶心人。”
女子听罢,只冷冷一笑,便昏晕过去。
再醒来,只觉浑身烫热难耐,猛地睁眼只见周遭尽是木柴,烧着烈火。火愈燃愈烈,女子疼痛难忍,闷闷只叫,却怎的发不出声来,原是早已被粗布堵上口舌。
圆月当空,稀星廖闪,几只黑鸟扑腾飞过。只闻得那女子闷闷声。
火苗窜到眼中,女子痛的流泪,崩出血来,血色中只见那村民跪着,抬起眼来皆悻悻的笑着,乞求女魃回天,苍天降雨。
人群中只一健壮男子未抬头,双拳紧握,瑟瑟抖着,左手背上一点痣。
那男子唤为英哥儿,是女子的交好。
那英哥儿狠狠将头砸进土里,面色铁青,青筋暴起。
女子哭着,却也无力笑笑。如今他只呆呆待着自己被这烈火殆尽,女子狂肆抖着,肤皮尽裂,血流不止。已然没了力气,女子虚力着抬眼,只望见那人群背后伫着一只虎面兽,正盯着自己狞笑,刹时化为一团黑气向自己冲来。
顿时火光四起,火光窜的冲霄。
众人惊恐,紧紧跪着。
刹时火光骤灭,燃尽的柴灰随风散了。地上只留一钗流苏。
祭事已过六月,仍未见天水降至。
村中多尸,蝇虫蹿盈,几摊白骨裸露,无人来至。
已过五十余年——
赤水山外三百里伫一村子。村子流着条水,名为姣河,淌了数十年,还未曾干涸。
人间五月末,正值天中。忽得天降异象,数月未见天水降。草木皆枯,江川皆涸。
这姣河降了大半,村里人紧着吃水。好幸村长冬天便叫大伙储了些雪存入窖中,如今吃水用度,可都是就着那雪水来用。
村里人大都敬着那村长高瞻,今年正是缺水,果真救了急。念着村长年迈,炎热日头都会有人送些瓜果来。
忽得一日,村子来了位女子。青裙青衣,眉目如柳,娇柔的很。自言是家中老小早些便渴死,已走了好些村子讨水喝,如今寻到这里来。
见她脖子上稍有红痕,甚是可怜,好心人便舀了碗水递她,那人便说:“姑娘独身实属不易,如今自家村子也是紧着吃水,你便去寻村长,问他如何安置。”
村民引了她至村长家中,推门,村长正于对门坐着,盯着手中帕子出神。村民一入,村长紧将帕子塞入袖中。
“村长,来了位女娃,说是讨水吃,如今家中只她一人,看她可怜,便请你想个法子。”
说罢,那女子进门,村长定睛一看,惊了,这姑娘与那帕子上绣的女子模样相同。
“女魃......”村长瞬时从椅上站起,噙着泪,“是你....”呢喃道。
那女子莞尔一笑,只瞥了那村长一眼。
“且留着于我这偏房住下吧。”村长湿着目侧身往偏房走去。村民便散了。
女子瞧了那村长皱褶的左手背上,正点着一颗黑痣。
佥生阁内——
“犼?便是东皇养着的那只青虎?”祭嬴兰花指支着头,于座上侧坐着问道。
“是。还请祭嬴神君降了那顽虎。”申夺揖礼道。
“当日本君便是说这犼顽劣的很,东皇硬要养着,如今逃了才念起本君,且同他说,哪有这档子美事,白白地让本君去料理后事。”储衍听罢,不禁笑,娘娘还耍小孩子脾气。
“本是不愿劳烦娘娘,只是这犼顽劣之际,最喜弄人,帝君寻了许久也不见,问了许多仙家却也不知踪影。”申夺回道。
祭嬴轻点头,说道:“确是。那犼最喜于人间游荡,东皇可是去人间寻了?”
申夺摇头回道:“寻了人界的几处仙家,却都说不曾见过。”接而念起前日去人间一处寻了山神,那山神道虽不见奇兽,却天降气象,已有数月不曾降水,多了十几处荒村,还劳烦自己往天上禀报,奈何琐事繁多,一时便忘了。
“只听一山神提及,人间已有数月未曾降水,数地干涸,却也不曾同那青虎提及一字。”
祭嬴听罢,一惊,问道:“降水乃是司雨神使要职,怎的,她也是丢了不成?”
“司雨神使恪尽职守,按时布雨,也不知为何人间接连大旱,连出荒村。”申夺回道。
祭嬴思忖着,若不是凡间有何妖物作怪。
“神使便回罢,且转予东皇,这犼若本君降了,可是仔细着,若再惹了篓子,本君便不再理了。”
“谢神君。”申夺离了阁子。祭嬴思忖未久,侧眼于储衍说道:“衍儿,叫独尘牵着应龙出来,你与本君一同去那人间探探。”
储衍应允着,向着阁后去,去叫独尘将那应龙于山上放出。
话说九重有只水龙,名为应龙,生双翅,鳞身脊棘。眉高齿利,前额耸起,颈细腹大,尾尖细长,四肢健壮,宛如一只生翅的扬子鳄。
应龙本是同司雨神使降水布雨,保苍生菏泽不涸。应龙却生性顽劣,最好女色。最喜常常甩尾幻出千涛巨浪,布出洪水来,叫那凡人供奉貌美女子沉溺河水中,以换水息太平,如此凡人皆称“河嫁”。
人世多泛滥,司雨神使瞧着是那应龙作乱,怕折了自家仙寿,却也叫不得那应龙停罢,便请着祭嬴将它收予座下。
祭嬴将那顽龙降得顺服,日后便养在佥生阁后的钟山,还未曾出阁。
——
那村子的姣河,干得见底,早已枯草戚戚。
村民吃水显些不余,有些竟相争抢起来,只为吃那一口水。
有扛斧头抢水的,旁人拉架误伤,脸上臂上划了深痕,正巧被那女子看的真切,冷冷一笑,关上了门。
屋内阴暗,村长手上握着那帕子,倚着木椅,双眼紧闭,面色铁青,睡熟模样。
女子凑近,抚着村长早已冰冷的面颊,俯下身来,微微笑着,噙着泪盯着。
“英哥儿...”哽咽着,把他手中的帕子取过放于袖中。
拭了泪,起身,顺了案上最后一囊水,推门而出。
见众人仍争着,女子只将那水囊往怀里一揣。有人余眼瞧见,大喊一声:“村长家里定有水!”听罢,众人如豺狼虎豹般冲进村长家中,却只见村长身子铁青,魂魄归西。
“村长家水也尽了!”一人搜着屋子喧闹道。
“女魃手上有水!”众人听罢,便一同朝屋外奔去。一壮丁紧忙将女魃推到地上,夺过水囊,倒入口中,一滴未剩。女魃见状,在地上阴阴笑起来。
“皆是这样....”女魃嗔道,冷冷笑着。
“村长殁了!”突有人惊呼。众人望了眼村长屋里,便将女魃围起。
“这女魃乃是不祥之物!入了咱们村子,水一点一点吃尽,如今姣河干了,村长殁了,皆为这妖女所致!”一人提起。
“晦气的东西!”一人咂到。
听罢,女魃狂笑起来,众人惊了,这女子定是疯了。
“妖物,妖物!”
“该如何处置,这水尽了,我们怕是也要同村长去了!”
“祭天。”一老者缓缓于人群中走出,说道,“古有沉溺投江以止水,如今便只焚体祭天止旱,求天神赐雨。”
“烧了她!”一人喊着,“烧了她!”其余人便应着。说罢将其打晕,用绳索捆起,支起一根木牌,将女魃紧紧绑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