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正烈,蝉鸣聒噪,山林中枝叶正茂,枞木叠掩,林总遮着路,男子正掀叶往前行着。
如今绕了半晌,寻不得出路,水囊早便瘪了,男子抬眼瞧了瞧,烈阳刺得眼痛,只咂着擦汗,拢了片叶子扇风。
山上尽是木槿丛,格外娇嫩,仿若日日有人照拂。
忽得一阵溪水流潺,遁声寻去,只瞧着一坑凉湖,原是山上有水倾,击在石上,顺势流入湖中,有阳射,炽得周遭腾起雾来。
男子忽得狂喜,紧拿了水囊灌水。咕咚咕咚灌着,湖面缓缓漂来几瓣木槿来,顺着花瓣抬眼瞧去,只见水雾缭绕间,朦胧现着一窈窕背影。
男子看得痴了,紧淌进水里,往前行去。
近了,果见一赤体女人正于湖中泡水,长发浸入水中,乌黑顺滑,那男子不忍得伸手去摸。
那女子忽得侧过身来,邪魅一笑,媚眼欲生,忽得转过身来,未覆亵衣。
男子瞧的出神只痴痴笑着,竟流了口水。
女子只莞尔一笑,右手指尖挑转着男子鬓边碎发,顺势便将男子搂入怀中。
那男子正飘飘欲仙,忽得垂眼一瞧,见那水中恍有白骨影动,男子顿时狰了怀,吓得瘫坐水中。
水中瞧见,那女子腿竟是骷髅白骨,无一丝血肉。
男子刹时在水中翻腾起来欲走。
女子只冷冷一笑,瞥眼道:“官人莫走呐,陪人家快活嘛。”说罢,那女子眼中煞出一道乌气来,乌垂的黑发刹时从水中腾出,丝丝缕缕宛若藤条盈动,直冲那男子覆去。
霎时男子被那黑发裹得死死,只听一声凄叫,女子收了头发,忽得落入水中一木偶来,约莫小股高。
女子俯身去拾,捧于手掌端详未久,只冷冷一笑,继而出了湖水,果见其下身是骷髅,只上身有血肉,予一木槿丛下,将这木偶置于地上。
此番已是第五位辽。
华阳城内,正有位老翁正寻人四处打听,原是找着小女下落。
瞧着那老翁杵着木杖,两股尽失,睁一只眼,是叫人打得残废。
老翁人称郭老,原是城里有名的木匠。
话说十六年前,郭老得了女娃,唤为濡儿。郭老欣喜,连三天赶制个小股高的木偶来,点了颊红,活像个娃娃。郭母又缝了衣裳同那木偶穿着,只当是伴着濡儿长大,若是嫁人,是要当嫁妆随着夫君家中去,摆着挡灾来的。
濡儿约莫五岁时,生的可是俊俏,总有些男娃欺负来讨骂。濡儿只羞着哭,不愿说话,便整日倚门坐着,抱着同自己般高的木偶说话。木槿正盛,濡儿便折了两花儿来,一支插鬓边儿,另支便戴在木偶头上。有的男娃见了,咂骂她是妖怪,同个木头说话;也有小丫头,正羡着濡儿有个木偶抱着,也随声附着,那娃娃是个妖物。
一日正午,濡儿正倚着门小憩,许是睡得熟了,松了木偶,面朝地上落去。有几个淘气的,过来想抱走这木偶,欲凑近时,忽得见那木偶扭过头来,红唇大眼,仿若咯咯笑着。
几个孩子顿时吓得跑散,一个男娃竟被吓得尿了裤子。
余晖正红,将将黄昏,郭老来栓门,正瞧着濡儿睡得正沉,木偶倚着濡儿悄悄坐着。郭老抱了濡儿,拎了木偶置于榻上去了。
日后小孩儿间便传着木偶是个妖物,濡儿更是个妖怪,莫要与她来往。大人只当是孩子玩笑话,也从未当真。
白驹过隙,如今濡儿已年芳十六,是个亭立的大姑娘辽,生的俊俏,自是许多喜婆来说媒。其中有个玉面小生,读的书来,生的俊朗,可谓风流倜傥。媒婆说着小生甚是懂礼,文采又好,日后是个风光的,濡儿只跟着他享福去罢。
谈的痛快,二人婚期便订。郭老随了百金来作嫁妆,那木偶也便跟着嫁来,摆于榻尾。
瞧着小生彬彬,不料婚后未出一月,便总是去闾院寻着乐子,日夜不归家。
濡儿方觉丈夫还是个男娃,待他多历练便可,也便不多言语,日日在院中植些木槿来。
一日夜深,濡儿正要熄了烛憩着,突得门被踢开,只问着一股浑酒气,有人醉喊道:“娘们儿,娘们儿!”
听着正是丈夫,濡儿紧去瞧着,只见丈夫身后跟着几位健硕男子,一脸醉相。
濡儿只上前搀扶,说着:“怎的如此醉,我且去熬些汤水来予你醒酒。”欲走,忽得被丈夫拉住,“小娘子别走啊,陪爷们儿玩儿呐。”一把将濡儿揽在怀里。
濡儿只狰着,那几位健硕男子笑道:“这便是弟弟良人,好生俊俏。”
“且予哥哥享着,这可是丹阳有名的妖怪,可会同木头说话呐。如今弟弟可是碰都不敢碰得,若不是嫁妆值百金,谁会娶个妖女作良人?”说罢,濡儿只砸到:“畜牲!”
一将巴掌落在濡儿颊上,痛的火辣,原是一位健硕男子动手,罢辽,几人上来便脱濡儿衣裳,濡儿只哭喊狰着,却也无力,被扒了个精光,抛在地上。欲往外爬,却被一脚狠狠踩于地上,拉了回去,地上只指尖划出几道血痕来。
事后,濡儿早昏晕过去,几人酒醒,见濡儿奄奄一息,忽得怯了胆子,怕日后被禀了官府去。几人紧商量,于远处山上埋了便是。
天渐明,几人正悻悻从山上下来,又往闾院去了。
小生家中已有十日未有人来,榻上生了灰尘。
一日夜里,有人上山去偷果子,忽得听闻有声,约莫是有人挖土闹出了动静。这人好奇,遁声寻去,只瞧见一股高人影正跪着刨土。像是个女娃娃。
那人见了,上前说道:“小孩儿,你怎的不回家,于此作甚?”说罢,那小娃扭过头来,大眼红唇,颊上两点朱红,正是个木偶,若咯咯笑着。
那人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大呼遇鬼,忙滚下山去。
木偶见罢,继而转头来只手挖着,约莫二尺深,见着有尸躯,皆刨,只见濡儿尸躯已溃烂大半,下肢只剩白骨,蛆虫蠕动。木偶忽得于眼中渗出两滴泪来。
旦日清晨,郭老刚开着门来,便见那木偶正坐在门前,蓬头垢面,衣上尽沾着土尘。郭老将疑抱起,思忖许久,忽得心中一颤,许是女儿出事。
果真,小生家中无人,有街坊告知那小生夜不归宿,尽往闾院去了。听罢,郭老怒气难耐,直往那闾院寻小生理论。
小生正醉生梦死,郭老一巴掌将其拍醒,“还我女儿来!”
小生惊了,却又冷冷一笑:“去找地府讨去罢。”
郭老大怒,将那小生推于地上,狠狠将打起来。小生忽大喊一声,便冲来几名健硕男子,将郭老架起。
小生只于地上起来,拍拍衣灰,说道:“你且去陪你女儿罢。”说罢,几位男子便将打起郭老来。
许久,郭老被几人扔出闾院,双股尽断,面目渗血。此后,便是疯了。日日于街上寻着濡儿,鬓边儿别着木槿花儿。
——
这日,忽得一女子拦住郭老,说道:“老人家,我可知你家女儿去了何处。”原是储衍。
郭老紧拽着储衍,瞪眼问道:“快去,快去!”
储衍一笑,于袖中取出一红绳来,上串着一木槿花儿。
“许久未见,还须送些宝贝予女儿作礼不是?”储衍笑笑。郭老只接过红绳,便随着往山上去。
郭老只往前走着,忽得一阵水雾迷眼,定眼瞧时,储衍早不见了身影,手中红绳还在。只听一阵湖水潺潺。
郭老只遁声寻去,忽得瞧见水雾缭绕间,湖中有一赤**子背影,乌发长垂,好生迷人。
“濡儿!”郭老唤道。
只见那赤体女子忽得怔住,许久未动。
“濡儿!”郭老只呆呆往前行去,瞧着乌发忽得裹住那女子身子,女子徐徐转过头来,赤身正被乌发覆着,双眼乌黑,面流血泪。
“爹....”那女子小声唤了唤。郭老淌入湖来,只捧着女子那脸,痴痴地笑。
女子面色苍白,见郭老手中有一红绳,系着木槿花儿,便小声问道:“爹爹可是给濡儿的?”
郭老点点头,便将红绳往女子头上系去。
那女子系了红绳,忽得惨叫一声,刹时瘫坐湖中,激出水花来。只见那女子四肢蜷缩,作痛苦状,未久便化成一木偶,沉于湖底,红唇大眼,鬓边儿别一木槿花。
郭老忽得昏晕过去。
忽得闻草动,原是黑白无常。只见湖中有双魂,一老一小,原是郭老与濡儿,郭老正予濡儿插着木槿。
“走罢。”无常哭丧棒一摇,双魂便随着无常走了。
忽得有人捡起湖底木偶,原是储衍。瞧着木偶头上红绳,笑道:“娘娘有恩,便叫你陪着去罢。”只见那木偶咯咯一笑。
旦日郭老起丧,正葬于山中一野坟旁。盖棺前,有人瞧着,棺里钻进个小孩儿去,只当眼花,盖了棺便下葬了。
华阳有濡女,下身如骨,多于山中木槿深处湖中,诱青男,化其为偶,以供观之。
佥生刻·卷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