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诗会”,不过是一群学子凑在一起,人人做一首诗,连题材都不限,可说是没什么拘谨。完全是当地的县尉为了迎合郡守“视察”而举行。所邀请的一些观礼者,一来为城中书院的先生,二者便是当地有名的学士。
普通的民众围观,都是来看热闹的,诗词的好与坏,对他们来说有些深奥,无法辨别出好与坏。每作完一首,点评的都是那些看似道貌岸然的学士,实际上他们的学问也非常有限,否则也不用窝在小小的平城。不过这些人中,余朗还是看到有才学的,便是平城最大书院“含章书院”的院长陆濡。他说句好,旁边的那些人也会跟着说好,那些学子也很信服,他说不好,学子会感觉失望,是发自内心的失望。
“陆先生的才学卓著,你就别出去丢人现眼了。否则他会将你贬的一文不值!”刘翎儿有意提醒余朗。
余朗嘿嘿一笑道:“你咋就知道俺没找相熟的先生,作好一两首让俺背熟了?”
刘翎儿白了余朗一眼道:“你们山寨的那些山贼军师,学问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她知道说什么余朗也听不进去,二人就好像无法沟通,也好像天生带着仇怨。刘翎儿转念一想,就怕他诗词上技不如人就开始耍赖打架,众目睽睽之下,他身后的那些随从个个像是在摩拳擦掌,这诗会就好像是给他们准备好的“擂台”一样。还有个挑事的在一旁做着动员,只听法海在那教唆道:“俺一会说动手,哪个后退,就别跟俺混了!”
陆濡是含章学院的院长,本身含章学院又在地方上有名望,是官办的书院,能在里面读书也算是荣光。孙家也有不少子弟就读于含章学院,能得“校长”品鉴一番自己所作的诗词,那算是一件幸事。
孙成周上前作出一首“咏春”,虽然题材老旧,却以归鸟为题,有些意境。陆濡似乎很满意这个得意弟子的诗词,便当众表扬了孙成周几句,孙成周转过头挑衅性地看着余朗,高声道:“陆先生,今日我们孙家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曾为旧夏一朝数一数二的才子。才学兼备,请他来上前做一首诗。”
余朗皱起眉头,这说的就是自己?“旧夏朝数一数二的才子”?如果换做是当初的少相陈言,无人敢否认这事实,当年在京城中,来求题诗的人络绎不绝,他也顺手拈来做了很多“盗版”的事。而今听到孙成周如此“高抬”自己,不知道是老丈母实在是爱女婿心切到处去乱说,还是孙成周故意将他说高了然后借机羞辱。
“哦?可有如此的人才?那可就要请出来讨教一番诗词了。”
这陆濡听闻是才子,也不敢托大,直接说“讨教一番”。余朗便是在如此的情形下厚着脸皮到了场地之中,四下拱手行礼,就好像江湖卖艺的在招呼看客,一脸笑嘻嘻的不似正经。
“不知这位公子高姓大名?”陆濡看着余朗问道。
“不才,姓法名海。”
不说还不要紧,这一说,主席台坐着的几位都有些震动。早前他们已经得到郡守大人的吩咐,大致是说上头的指示,不管法海才学如何,今日都要取他为“第一”。这已经是内定好的。众人还在想法海到底是何人,猜测着连郡守大人都不敢得罪的人到底是何来历,现在法海便露出庐山真面目。
陆濡上下打量着余朗,虽说一身儒生服,却有些洒脱,有些江湖之气。他也只好先收起对其他城中学子的训诫之心,行礼道:“那就请法公子作诗一首。”
余朗清了清嗓子,心中实在要盘算好,如果作诗做的好,那就有些太现眼了。一旦诗词再流传出去,难免会令人怀疑他的身份。如果做的不好,会令刘翎儿和老丈母蒙羞。两难的境地。
众人见他沉思不语,开始以为他在构思诗句,可过了半晌,还是不出声。
陆濡有些心急,都内定你第一了还这么“矫情”,这是要急死谁?
连一旁的县尉也有些沉不住气,问道:“法公子,你可有想好?”
余朗笑着点点头,当下作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要吟诗的姿态,所有人也都想一闻他的“文采”。
“一二三四五。”
只是五个字,应该是五言律诗的起始句,光一句,围观的百姓便提起了精神。刚才那么多吟诗的人,只有这一句,他们听的是明明白白。
陆濡心说,这法海果然是不同凡响,第一句就如此平白,史上以如此平白开句所成的名诗不在少数。
余朗清了清嗓子,继续吟诗道:“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着,打着小松鼠。松鼠有几只,让我数一数。一二三四五,五只小松鼠。”
一首“五言律诗”下来,百姓那边已经笑的炸开了锅。而主席台这面个个的脸色就好像霜打了的茄子,个个面面相觑。这就是郡守大人特地千叮咛万嘱咐要“擢为第一”的那个法海?这诗未免也太“惊为天人”,不会是同名同姓的吧?
“好诗,好诗!”
当县尉的果然并非一般人,明知道这法海作诗狗屁不通,但为了迎合上司,即便丢了老脸说违心之言也要当即起来表态,“法公子这首诗,真是……真是……”说是“好诗”,要赞扬一番可真不容易,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半晌后闷出个,“真是发人深省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又是老虎又是松鼠的,完全不着边际,不知道发的哪门子“深省”。旁边主席台陪同的,此时也不需要他们起来发话,只好苦着脸点头表示同意,表情就好像吃了黄莲。有苦莫言。
一边的孙成周原本还打算不管这“法海”作诗如何,都会由自己的先生来贬低他一番,因为陆濡是有名的铁嘴,得理不让人,而此时见到连县尉大人都赞扬这诗词,登时还以为自己的才学真的领会不了这么高深的诗词,特意退开两步,用一种打量怪物的神色扫着余朗。
县尉道:“今日听法公子一首诗,真是如醍醐灌顶,恐怕今日其他的才子也做不出如此有才学的诗词,不如直接……”
“慢着!”
县尉正要将这狗屁不穿的诗擢为第一,没想到陆濡黑着脸说话了。
围观的人,见陆濡这位才学大家发了话,登时场面安静下来。陆濡黑着脸,一看就知道不是很赞同县尉的看法,是来唱反调的。
“陆先生,你有何见解?”县尉看到陆濡的神色,明显是要跟自己作对,登时语气也高傲了几分。
“何大人,如此擢这首诗为第一,似乎有些不妥吧?”陆濡直话直说。
县尉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刚才他还没说擢为第一,这陆濡就代他说了,也就是他明明知道这是“上面的指示”,还如此不合时宜的这时候开口。摆明了不给面子。
“陆先生,本官看你中午是否贪杯了?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县尉的话也很明白,这不是你陆濡说话的时候。别忘了是县衙提拔你做的书院院长!
“本人中午宴会中滴酒未沾,何来贪杯?这姓法的这些语句,诗不成诗,县尉大人难道真要令平城如此多的学子失望?那陆某人的这个院长,不当也罢!”
陆濡在城中学子中的威望甚高,眼看自己的先生出言说“公道话”,年轻学子纷纷相应。登时县尉的脸上青筋暴起,显然动了真怒。
余朗大模大样走上前道:“这位姓陆的先生,你怎就说这诗不好呢?”
陆濡冷冷看着余朗道:“陆某人少年便开始吟诗作对,这几十年来,难道还辨不出这诗词的好坏?”
“哦?原来是做的诗多,那就一定好,敢问陆先生一句,少年作诗便一诗名流千古的,是否大有人在呢?”
余朗的一句话令陆濡脸色稍变,陆濡冷笑一声道:“寥寥无几也!”
“那再问一句,诗词如何为好,如何为坏,可曾有人下过定案?”
余朗的问题这下可令陆濡有些为难,也的确,诗词的好坏也由个人的喜好而定,如果拿出一些诗词,就其中的意境作出判断,也只能说各有所长,难以判断。
余朗不给陆濡辩驳的机会,继续说道:“就好像你们这些公子哥所作的诗词,洋洋洒洒,倒要问在场的百姓一句,你们可有听明白的?”
百姓们先是有些迷茫,然后有的人便摇头道:“我们是来看热闹的。诗词的好坏我们听不懂!”
“哦?做的诗词曲高和寡,别人听不懂,这就是好?”余朗走到前排一个七八岁的小童身边,蹲下身子问道,“这位小朋友,哥哥刚才的诗词你可有听懂?”
“嗯嗯!”小童也不会隐瞒,点点头道,“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围观的人哄笑声一片,显然是余朗的诗词更加有亲和力。
余朗起身对着众人道:“这诗词虽然不雅,但如此幼童便琅琅上口,你可说是不好!那些曲高和寡旁人听不懂的,你却说是好诗?难道诗词好坏的判定就应该是为像陆先生这样的‘高人’所定?”
余朗的一席话,令陆濡这样的书生有些难堪。虽然他有大把的道理来跟这不识天高地厚的家伙辩驳,但能说出如此一番话的人,说没学问陆濡也不会相信。本身能得到郡守大人的赏识,摆明了今日就是来这诗会哗众取宠的,自己再说话,一来不给郡守、县尉和一众士绅的面子,二来还可能被这家伙所乘,继续发表一些“怪论”,到时候丢脸的是他自己。
县尉拍着手站起身笑道:“法公子的一席话,令本官茅塞顿开。说的极为有理。这诗词的好坏本就在个人喜好与不喜之间,法公子的诗词能令在座幼童尚能复述,可见其魅力。本官取法公子这首诗为第一,应该不会有何人有意见了吧?”
县尉的目光扫过陆濡,陆濡躬身一礼,不再多说话。
“法公子果然是才高八斗,令人信服。”县尉突然笑看着余朗问道,“对了法公子,你这诗的诗名为何?”
余朗正在得意间,闻言先是一愣。这儿歌有名字的?
稍稍一想,笑道:“回县尉大人的话,这诗便叫做《老虎与松鼠不得不说的故事》。”
县尉点头道:“名字是长了些,总算是切题。那本官宣布,法海公子这首《老虎和松鼠不得不说的故事》便为本届诗会第一。授予官文,以示嘉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