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林家姐弟安顿好,日近正午。
余朗教给小易几个铜板,让她在早市收市的时候买些青菜回来,煮了午饭。饭桌上四人,寒秋中多了几分暖意。
余朗道:“粗茶淡饭不要介意,原本院子里还有一位木匠,姓柴,住在靠南的屋子,白日里去做工见不到面,晚上或许就会见着。”
“那就由余先生引见。”林瑜拿起碗筷,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离家出走连盘缠都未带,不是她不想带,而是家中的银钱被她二娘管的紧,加上她这次走的匆忙,根本来不及筹备,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
余朗续道:“林小姐大家闺秀,乍住进来会有不便,后院平日里堆放些木头,少有人去,林小姐若有衣物需晾晒可自便。另外回头让柴叔做几个木桶木盆,日后洗浴洗衣服方便。”
林瑜感激一笑道:“先生想的周到。”
余朗惭愧一笑,与其说他想的周到,不如说他是为将来筹划,一下子多两张嘴吃饭,林瑜暂时很难寻到工,只能稍微做个帮手,也就意味着余朗要赚一倍多的银子才足够养活这四口人。他来到允州之后已经受到同院柴大叔的很多帮助,他不想再去麻烦本来就赚钱不多无儿无女的老木匠。
饭后,余朗拿出纸笔准备写几幅“广告告示”,多招收几个学生。
如今正是秋收季节,平常的百姓人家收获了庄稼,一些小地主也收了租,有了闲钱自然会想然子弟们去读书认字。这年头,想常年读私塾考科举的人少之又少,平常人家的子弟读书无非是学学《三字经》《千字文》等发蒙的书认得几个字,不至于做文盲,通常一年中读书的时间也就几个月。余朗也是以这个方向来开班授学。
林瑜帮忙收拾了院子,准备下午去寻工,进到书房要对余朗知会一声,见到余朗正在写字,敬佩道:“先生的字苍劲有力,令人好生敬佩。”
余朗知道这话中恭维的意思居多,而他本身的字也并非如今写出来这般模样。余朗大学主修考古,对古文化研究颇深,字以楷书见长,而他出任南夏右相均以瘦金体题字写字。这世界中没有宋朝,自然也就没有宋徽宗,余朗的书法便开了一家之长,书法界颇有名望。而今为了不暴露身份,变楷书为行书,字体勾画也有改变,写起来不是很顺手。
因为是收获季节,余朗的学生都回去帮忙秋收,下午只有两个小地主的子弟来上学。余朗粗略的教授了一个多时辰,日已西斜,余朗让两个学生先行回去,林瑜带着几分失望回来。余朗不问也知,林瑜没有寻到工。
如今外面招工的,如果不是体力繁重的劳力活,就是需要一技之长,二者皆不具备的或许只能到大户人家做帮佣,而如今的大户人家大多是用些卖了身的长工,帮佣少有人问津,何况林瑜出身大家小姐也就高不成低不就。
余朗收拾了书本,准备出外张贴招学的告示。林瑜走过来说道:“再过两日便是重阳之节,先生可需要为重阳做些准备?”
余朗摇头道:“贫苦之家无节庆,重阳和平日也无差别。”
林瑜带着几分期许道:“那两日后先生可否与瑜儿一同去祭拜亡母?”
“祭拜亡母?”余朗一时没有理解过来,只是敷衍道,“如果有时间便一同去吧。”
走出门余朗才稍稍想明白,重阳与清明同为悼祖之节,一同去祭拜亡母是将自己当作一家人了。
………………
湖塘杨柳成排,半轮弦月当空,正是初七,月出黄昏后。
余朗走近婷花湖堤岸,揽月亭里,远远就看到一位年轻的公子举杯对月,朗朗吟诗。走近了,只听到末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那年轻公子将诗吟完,转过头来,将酒杯放于石桌上,拱手笑道:“余兄台,你果然还是来赴约了。”
余朗只是拱手回礼,并未答话,步入揽月亭,酒香扑鼻,目光不由被桌上的酒壶酒杯所吸引。晶莹剔透的酒壶酒杯在夜色中发出莹莹的绿光,如果是单单一个夜光杯,余朗也曾见过,但他还从未见识过以夜光玉石所雕琢的酒壶,甚是精美。而酒壶中的美酒更是令他垂涎欲滴。
余朗看着眼前衣着不凡的年轻公子,昨日与他共饮至夜半,二人言语交谈并不甚多,而只是将他看成是个富家有学识的公子,而今看来他不仅富有,更为显贵。余朗只是知道他姓苏而已。
“苏公子,你这夜光酒壶酒杯都是无价之宝,用来盛酒未免太暴殄天物了吧。”余朗道。
苏公子哈哈大笑道:“这酒壶酒杯虽是无价宝,但相比于杯中之物,即便是普通的米酒也相形见绌,更何况是百年的陈酿。所谓珍宝易得,美酒难寻。在下平生最敬佩的是曾经的陈少相,‘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若此诗出自他人之口,在下必会笑他狂妄。但陈少相位极人臣,言行如一,令人不佩服也不行哪!”
余朗汗颜,这诗不过是四年前他与人喝酒时候盗用人家李白的旷古名诗,随口吟了几句,如今版权也记在了他的名下,当然此时他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
余朗勉强一笑道:“少相的名讳,如今也少有人提及了。”
苏公子点头道:“个人成就与否,史书自有评断。今夜我们只谈风月,不论政事。此情此景,不由令在下想到陈少相另一首词。‘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这一阙《相见欢》,可谓陈少相词中佳作,令人掩卷遐思。”
余朗看着苏公子一脸陶醉的模样,有几分忘乎所以,心中想的是赶紧品尝美酒,不想听他继续卖弄。忍不住道:“如今上弦月当空,称不上是月如钩,小小揽月亭更非西楼。”
苏公子没想到余朗竟然会泼他冷水,开怀一笑道:“余兄台可是有更切景的诗词?不妨吟来,我们也好一同品尝这美酒。”
余朗心说这是在考自己,又是夜光杯又是百年陈酿,为了能喝一杯好酒,卖弄一次也无妨了。余朗拿起桌上的夜光杯,一首诗自然而出:“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苏公子听完这诗,明显一愣,收起了脸上的轻佻傲慢之色,对余朗拱手道:“先生的才学,令在下佩服。虽然这并非是西域的葡萄美酒,但听君一首诗,比饮一杯世上最美的葡萄酒还要畅快淋漓。余先生,共饮此杯。”
吟了一首盗来的诗,苏公子对他的称呼也从“兄台”变成了“先生”。
苏公子给余朗斟酒,言语颇为恭敬。二人对饮几杯,落座石凳之上,余朗才发现今天苏公子并非是一个人出来,亭子外不远处尚有随从。看来今天苏公子是特地来此与他饮酒。
酒过三巡,苏公子正色道:“以先生的才学,应该不甘心窝在小小的允州以读书授业为生,何不进取一番大业?”
余朗终于明白苏公子两次请自己喝酒是有意拉拢,故作有兴趣问道:“苏公子可是有好的推荐?”
苏公子一笑道:“如今朝廷正在招揽贤士,先生可去一试,入朝为仕可保一生衣食无忧。”
余朗能听得出这话中有话,并不像发自真心,摆摆手道:“在下无心仕途。”
苏公子故作神秘道:“如今南人对汉室朝廷心有芥蒂,以先生的清明,想来不愿为朝廷效力。如今南方有八王的势力,不知道先生,可是有为楚王效力的打算?”
余朗仔细看着苏公子脸上神色的变化,揣摩他的意思,平静说道:“苏公子似乎不像是为楚王来做说客。”
苏公子笑道:“先生好眼力,在下隶属蜀王麾下,乃是一名谋士,苏逐,自书亮。如今江南八朝以蜀王势大,蜀王重贤任能,礼贤下士。在下看重先生的才学,也是想为先生引荐蜀王,令先生一展抱负。”
余朗脸上露出笑意,心中却在暗自叹息,原本以为可以认识一位酒友,没想到堆放也是另有目的。不是他不想去投靠那些诸侯,他很想说即便蜀王再礼贤下士,也不敢将汉室皇帝的死敌,全国第一号通缉犯堂堂南夏右相陈言留在身边。他也不觉得自己可以隐瞒身份,因为蜀王的属下认识他的人大有人在。
余朗不回苏逐,转而问道:“不知道苏公子此次前来允州是何目的?”
苏逐道:“不瞒先生。如今汉室朝廷想阻止楚王世子显继位,而江南八朝历来同气连枝。在下此次前来允州,正是为新楚王继位之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