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倒在地上的沙战看了一眼灰袍人,他的身影看上去高大削瘦,早晨的狂风吹拂他的灰袍一角,他整个身形都隐匿在其中。沙战现在也无心过问来者何人,身下的小娜呼吸沉重。她微弱,痛苦的呻吟打破寂静的街道,她轻声又使用全身的力量呼叫着沙战的名字。
沙战把小娜抱在自己的怀里恸哭。她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血从她的腹部涌出,身下是一摊凄美的红色,她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吐出一句话,“沙战,谢谢你,因为你,我才真正活了一次。”
沙战哽咽不止,“小娜,你不要死。坚持住。我一定想办法救活你。”
他无力地探询四周,先把求救的目光放在灰袍人的脸上,得到的是摇头。他把目光又移向街道两边的窗户上,他高声向偷偷目睹这一切的住户发出求救的呼吁,但得到的是窗帘后长时间的沉默。
小娜艰难地一笑,抬起沉重的手的抚摸着沙战的脸,“我和你说过我会变成星星的。以后你可以经常看见我。”她盯着沙战的脸转为看向天空,似乎灵魂得到神的宽恕而自由,随即眼神由暗淡变得空洞又迷茫直至渐渐涣然无神。她最后一口血从她嘴里喷出来,手指无力耷拉下来,她咽气了。
沙战的心和小娜一样,在痛苦地跳动着。他跪在地上,泪眼朦胧地环顾着这条被他们折腾的稀烂小巷。他浑身发冷发紧,曾经让他向往的泰坦在此刻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巨兽,现在巨兽已经把小娜生吞下去,现在又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小娜饲养的云雀从残破的车船里钻出来,身披黄羽,抖抖翅膀,啁啾半首哀婉的歌,仿佛是在为她的主人鸣不平,然后振翅冲向黎明。
沙战抚摸着小娜的脸,喃喃哀求,你不要走,求不要离开我,不要死。你答应过我的,我们一起去找一个世外桃源,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然而小娜再也没有回应他的呼唤,她肩胛骨上的玫瑰纹身也随之凋零。
小娜的死让他第一次感受到阴阳两隔的人间痛苦,他泪流不止,长跪地上不起。他看见小娜苍白的脸色,紧闭的双唇乌黑再未鲜艳。沙战朝天空哀嚎,他想起生化区的莫里哀长老和他说过的话:诸神自群星降下,不再仁慈,但我仍愿诸神护佑你。
他喃喃质问天上诸神,为什么你如此不公,你不去惩罚恶人,而是让不幸降临到这可怜的女子身上。他的谴责回荡在空洞的街区,与风共舞。街道两旁窗户后面正在偷窥这一切的人们听到他大声的质问,羞愧的念头仅仅是从他们的心中一闪而过,虽然他们的心像石头一样滴水不进,但这些疑问如拂过湖面的风,在他们心中荡起涟漪。为什么我从未像这个男孩如此去诘问诸神呢?难道现在命运就应该是我所逆来顺受的吗?
警车的警报声音自远处的街道响起,显然这一场凌晨骚乱惊动了警卫。
身灰袍人的声音严厉又果断,“我就是你正在寻找的人,左罗。跟我走。”没等沙战答应,他强行拉着还在痛哭中的沙战的胳膊,把尚有体温的小娜扔在街头。虽然沙战一步三回头望着小娜,但很快这一老一小消失在雾霾重重的街道拐角。
此时倒在小娜的遗体附近,被身灰袍人用法杖戳倒的杀手也艰难的爬起来,捂着后脑勺上的伤口,在警车到来之前,跌跌撞撞消失进小巷,把血洒在街头。
灰袍人拉着沙战穿梭在街道小巷里,他如行尸走肉一般,世界对他已经不存在。他没有触感,嗅觉和听觉,他双眼空洞无神,只是在灰袍人的牵引下磕磕绊绊行走着。他甚至没有去思考这两个杀手怎么正好就在小娜和他逃出海盗船酒吧以后出现?小娜的计划是什么开始布置的?她这段时间的恍惚出神和她的计划有关系吗?这些事繁琐复杂,他目前情绪低落到连小娜之死的原因都不想找出来,他整个人还在囚禁在小娜之死的悲痛当中。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下雪,初冬飘雪,这些银色而被雾霾污染的小亮片迎着清晨的街边的灯光斜斜飘落。
天在飘雪,飘落在阴暗的街道深处和灰暗的超级摩天大楼的墙面,轻轻飘落在蜿蜒于城市里腥臭的春澜河的河道上。往西,又轻轻飘落在满是烟囱的钛尔顿工业区,烟囱上喷出的滚滚浓烟让雪化成雨。它飘落在城市中心点上一座宏大的诸神广场和广场上的金属金字塔神庙的斜顶上,它薄薄堆积在广场后面的立国纪念碑上,堆积在纪念碑上的太空和星系花纹上,在黑色的金属纪念碑上勾勒出一个灰白色的太空和星系的花纹。纪念碑的基石由作战状态的蜥蜴兵军队组成,纪念碑的最顶端,是九对手臂互相缠绕托举着一个抽像的婴儿雕塑,灰雪堆在婴儿雕塑身上,远看像一团麻花上顶着一陀过期的棉花糖。再向北,飘雪轻轻堆积在城北郊区荒芜的荆棘丛中和流浪者的皑皑白骨上,还活着的流浪汉们在白雾茫茫中叹一口气,搓着手,感叹今年冬天可能要熬不过去。
在寒冷中,沙战的灵魂渐渐苏醒,雪花隐隐约约穿过整个宇宙飘落下来,飘落在他脸上,让他的脸庞看上去淌满泪水,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雨水也是这个世界泪水的一种,整个世界都在哭泣。还有的雪花落在地上,因为地面的热气融化成一滩脏水,如同人最终的宿命那样。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