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容变形计
“开饭啦!”
鱼容两手端着三盘菜,手心攥着一把筷子,朝餐厅走去。
经过玻璃门时她往门上瞥了一眼,登时惊叫起来“啊——啊——啊啊——快来看看我——是怎么回事?!”
手中的盘子几乎端不稳了,筷子却哗啦啦散了一地。
“怎么了?”
老公伍杰走过来。
“啊——你——你你你——”
鱼容再次惊叫起来。
“到底怎么了?”
伍杰打量着鱼容,好像没发现什么异常。
鱼容瞪着眼睛,怔了半天。
“我……你……”
“到底怎么了?”伍杰很不耐烦。
“你难道没有看到我长出了很多手吗?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的身体变成了一部手机了吗?”鱼容崩溃了,他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这么明显这么惊人的事呢?
鱼容急忙从杂乱无章的抽屉里扒出一个小镜子,左照右照,天呐,她全身上下长满了手,只要她想干什么或拿什么,就立刻会有手伸出来。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急急忙忙去找儿子。可到了房门口又不敢进去,怕吓坏了儿子。
正巧儿子开门出来,见她站在门口,问道:“妈妈,你站在门口干吗?我在写作业。”他将“在”加了重音,以示对妈妈偷偷监督他的不满。
“儿子,你——你不害怕我这个样子吗?”
“什么样子?你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嘛,有什么奇怪的!”儿子进了卫生间,反身把门重重地关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鱼容一直守在卫生间门口,儿子一出来就拽着他到老公跟前,小心翼翼地问:“你爸……他变成这样了……”
儿子翻了翻白眼儿,摔开妈妈的手:“妈你今儿怎么啦?我爸平时不都这样吗?”刚转身又回身批评道:“妈你以前不总说你是标准的淑女吗?怎么下手这么重?我胳膊快被你拉脱臼了!”
伍杰艰难地把头从手机里挪出来,看了看鱼容问:“饭好了吗?好了叫我一声。”
“好了。”
鱼容木木地回答。
鱼容急切地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该找谁问问呢?万一吓着别人该怎么办?
思前想后,她找了件大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戴上口罩。鱼容要去医院证实一下自己是不是感染了什么异类病毒,才异化成这个怪模样。
扭捏了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病因”,并揭开衣服一角,然后紧张又期待地盯着医生的脸。那个上了年纪的女大夫看了看鱼容,和蔼地说:“姑娘,这没什么稀奇的,不是病。放心吧。不想这样子的话就好好爱自己。”
“不是病?没什么稀奇?天呐!”
鱼容溜回家关上卫生间的门,给闺蜜打视频电话:“芒芒,我出事了!我长出了好多手,好可怕!”
“唉,大姐!我在陪孩子写作业,头疼的很,你别给我开玩笑啦!”
“真的真的,没给你开玩笑!”
“我知道啊,我跟你一样有好多手,我很忙!挂了挂了!”
鱼容叹了口气,然后又想:“甄芒也有很多手吗?她才是跟我开玩笑呢!”
鱼容觉得也弄不清楚了,便暂时不追究了。反正,没有外人发现这个情况。
她一手刷碗,一手给大儿子写作业的文具,一手拿着拖把拖地,一手收拾屋子,一手从洗衣机里拿出衣服晾晒,一手又换下脏了的被单被罩。一岁多的小儿子哭喊着要她抱,她又伸出一只手到窗台的糖袋里摸了颗糖塞他嘴里,可小家伙给吐了出来,她急忙捡起糖放自己嘴里,又伸手揽过儿子给他喂奶。
“妈妈,数学作业写完了,给我批改一下。”鱼容又随即长出一只手给孩子改作业。
她听到儿子说老师说:“妈妈是最爱我们的人,让我们画出心中的妈妈!”
儿子画的很认真,鱼容猜想:“会把我画成什么样子呢?幼儿园时给我穿上裙子,戴着蝴蝶结,飘扬着长发。现在一年级了,应该画的更好更像吧!”鱼容忍不住伸头看了看,呆住了,那是她吗?分明是一只大章鱼!可看看那短短的头发大大的眼镜还有脸上的痘痘,哦天哪,不是她是谁!
“你为什么把我画成大章鱼?”
“你一只手炒菜,一只手洗衣服,一只手给弟弟擦屁股,一只手拖地,一只手给我改作业,一只手叠被子,一只手整理桌子,一只手购物。我还觉得不够呢!”
哦,原来如此!
像,很像,像极了!
这天炒菜时没油了。
“我爸上次不是带来了一大桶花生油。”
哦,是了。鱼容一拍脑袋,从橱柜最里面抱出了一桶黄亮亮的花生油。
刚一下锅,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鱼容大惊:这油一定是霉花生打的,不能吃。她叫来伍杰,伍杰一闻急忙捂住鼻子。他给父亲打电话:“爸,你上次拿来的花生油是自己花生打的还是买别人的?”
“自家打的。打了一百多斤呢!下雨花生有些霉了,干脆都打成油了,敞开吃吧别节省家里还有好多呢吃完再给你们拿!”
“哎呀爸呀,霉变的花生不能吃,打成油也不能吃,有黄曲霉素呀,毒性大吃了容易致癌!”
“啊?这么严重啊?那一百多斤呢不吃不浪费吗?”
“赶紧扔了吧!”
“不行给你叔家吧,他家在街上开油饼店,给用了也不浪费。”
电话挂断了。
“这不坑人吗?”鱼容急了。
“怎么说话呢你!”伍杰瞪了她一眼。
想到公公是那么虔诚的神佛信徒,鱼容摇了摇头。
鱼容一边跟孩子反复强调笔顺要写对,一边给孩子削梨。
“妈妈,你要是不这么唠叨就好了!”
“好——”鱼容拖着长音。
“妈妈,你要是打扮漂亮点就好了,下午要开家长会呢!我同学的妈妈都跟漂亮。”
“……”
“那我下午画个淡妆吧!”
鱼容有些跑神了。
“你怎么这么浪费!”
鱼容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怎么能把梨皮给扔了呢?梨皮也有营养呀!你太败家了!”伍杰从垃圾桶里拎出那一长串梨皮,递给鱼容“你吃了吧,我不需要营养。”
鱼容把头扭到一边。
“你个败家娘们儿!”伍杰自己一把吃了梨皮。
鱼容早习惯了他的“节俭”,叹了口气。不料这一出神,小家伙手抓了上来。
“呀!流血了!”
小家伙哇哇大哭起来。
鱼容急得赶紧找棉签碘伏纱布和胶带。
正处理着,公公打来电话了。
“花生油已经处理好了,给你叔炸饼用。”他为不浪费东西还送了个人情感到很高兴。
“爸,不跟你说了,小宝手割流血了。”
“啊?严重不严重?哎呀,要是我在就好了,我这儿还存了一包老神仙爷胳肢窝里搓下来的泥——那可是神药啊,一吃包好。”
鱼容长出了一口气。“爸,挂了吧。小宝手包好了。我还得给大宝辅导功课。”
“每次打电话不是读书就是写作业,放心跟你一样近视眼儿!那马云不也没读多少书,多少大学生博士生给他打工!不读书也不见得就没出息!别把我孙子累坏了!”
鱼容怕手机声儿大被孩子听到,赶紧挂了电话。
鱼容一点胃口也没有。
老公满嘴是油,筷子点着菜说:“你要是抽功夫好好学做菜就好了。你瞧瞧,土豆丝里放多少油!啧啧,浪费。这鱼,让你给糟蹋了!”一嘴饭也堵不住他的嘴,天天窝在家里,钻在手机里,已然和手机融为一体。偶尔抬头不看手机了,便开始四处“指点江山”:菜不好吃啦,对孩子要求太严啦,地拖得不够干净啦……
儿子没怎么吃,他饭量总是很小,好像对什么食物都不感兴趣,瘦得跟猴儿似的。他叹了口气说:“妈妈,你要是吃饭的时候不板着脸就好了。”
鱼容摸了摸自己油腻的长了痘痘的脸,挤出一丝笑容。
“算了,你还是板着脸吧!”儿子很是嫌弃她这个表情。
三个月过去了,终于要上班了。
鱼容满面愁容。
“真想把这么多手都砍掉!这个样子我怎么去上班呢?”
“你以前不也这个样子上班吗?”
伍杰不以为意地夹起孩子掉在地上的一根土豆丝。
“是吗?我以前没发现呀。要是发现早就砍掉了,我这样怎么能好好上班!领导会生气的,说不定还会赶我走。”
“别——千万别砍掉,虽然让你难受又难看,可我们都需要它们呀。”伍杰用舌头舔起孩子扔在桌子上的一片番茄皮。
“我得用衣服裹严实了,别让领导和同事看出来。”
“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只要是女的都应该跟你一样。”他又夹起了儿子丢出来的一粒花椒——他并不喜欢吃花椒——放在嘴巴里,表情痛苦地咀嚼着。鱼容很厌弃他这个样子!
“整天自以为是!你怎么不换换样子?整天抱着手机,孩子也跟着上瘾!你不管孩子教育学习就算了,干吗拖后腿!”鱼容很看不惯伍杰的习惯和做派,总是生气——她更生自己的气。
“你少在孩子面前挑拨离间。我什么时候拖后腿了?小宝说的第一个词可是我教会的呢!来,小宝,说手机——”
“手机。”小家伙奶声奶气干脆熟练地说道。
久违了的同事和领导,彼此热情招呼。
鱼容战战兢兢,生怕哪只不该露出的手突然伸了出来。她紧紧捂着衣服,攥着腰带。
坐在对面的同事招呼她:“第一天没什么事,收拾收拾走吧。”
鱼容正要回答,竟然瞥见了她另外的手!
“啊,你——你也……”
同事低头看看,神态自若地笑笑,“怎么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今天我宝宝感冒我太着急了。咱们家里家外事情太多,两只手是忙不过来的。只要不老让单位领导看到,否则该赶我们回家了,家庭主妇可不是好当的!走吧!”
同事急急地走了。
鱼容一时思绪纷乱,可她本能地抓紧时间往外走——接孩子放学回家做饭了。
鱼容还是喜欢上班的,她忙自己的本职工作,帮同事忙,也替领导跑腿写材料整理资料,尽管后者总是无偿服务。
没几天鱼容被领导叫去谈心了。
“鱼容啊,要加把劲儿啊,多学习多进步,业务再精干些。你是老员工了,不能老停留在一个水平上,止步不前也是退步啊。你看新来的几个小姑娘,都赶上你了。平时你也踏实,我给你争取了一个去山东学习的名额,你能去吗?”
鱼容羞愧夹杂着不安。
她当然想去,那意味着进步和机会。可两个孩子没人管呀!伍杰根本照顾不了两个孩子。她很艰难地,拒绝了这个名额。
“你出去吧。这个点儿该接孩子了吧?”领导没有看她。
她无比汗颜地跟领导道了谢又道了别。
办公室里的镜子好几天没人擦了,落了一层灰。
鱼容看着大家都很忙,自己刚好忙完了手头工作又帮领导发了邮件把办公室水壶打满水一时不忙了,就给细细地擦了擦。
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
“你来看看,这镜子怎么回事?”她拉过跟她一同入职的艾米。
“镜子怎么了?我很忙哎!”
“帮我看一下,快!”虽然鱼容和艾米近年来一个受冷落一个受重用,但鱼容自认为跟艾米私下关系还不错。
艾米很不情愿地来到镜子前。
“啊?好奇怪!为什么你照镜子就在镜子中间,我怎么照都在镜子边儿上呢?”鱼容大惊,换了几个位置和角度还是如此。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鱼容反思了一会儿,“我看不出来呀,——等等,我好像比你淡一些,为什么会这样?”
艾米去忙了。
鱼容也很忙但她以后每天都要来镜子前照一照,她发现,她总也照不到镜子中间的位置,而且她的五官越来越模糊了,身体越来越透明了。
鱼容想砸了镜子,她生怕自己会消失,可她知道那没用。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同事,没有谁会停下来哪怕和她打个招呼。
她神思恍惚了。当初的雄心壮志、自视清高,和今天的有心无力、可有可无,是多么讽刺的对比啊!
是什么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是生活。对,一地鸡毛的忙碌生活,那些可恶的令人生厌的又摆脱不掉的手!
还有什么意思呢?除了挣生活费,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留在这里。
“嘎——”
替领导送文件的路上,她被车刮倒了,小腿被轧成了粉碎性骨折。这可真是灾难!不是她的灾难,是老公的灾难是孩子的灾难更是家庭的灾难!
伍杰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照顾她,忙得焦头烂额却手忙脚乱。
她惊奇地发现,伍杰的手机身子不见了。
她急忙掀开自己的衣服,啊!太好了!
躺在医院的床上,她什么都干不了。再操心也白操心!
领导送来了工伤费。
鱼容递交了辞职报告。
“叮~~”
手机信息来了!
一条是孩子兴趣班老师催缴学费的信息,
另一条,是生病住院的父亲……
伍杰黑着脸说:“你父亲又给你要钱了?他那么大年纪又得了癌症,花钱看病有什么用!还不是白花!就你傻!”
每每此时,两个人总要吵架,鱼容累了。
“结婚十年,鱼容姐终于确定他是个人渣,下定决心离婚。协议离婚离不掉,只好让法院判。那个人渣以为鱼容姐离不开他,作得很!后来因为危害公共安全坐牢了!没想到鱼容姐不吭声起诉离婚,法院给判了!太解气了!"千羽高兴又自豪,好像离开人渣的人是她自己。
真为她高兴。那孩子呢?”
“她妈帮忙带着。”
“姐你今年过年来深圳吗?来了我们聚聚。”
“好。我去。"父母虽然已经回老家,但我还是决定去看看千红姐妹,还有鱼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