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内人寂寥,忽闻墙外音袅袅,谁家儿郎笛飞声?疑是故人到。
这笛声婉转清扬,如诉衷肠,又似满腹疑问,以笛相邀。
我急趋门外一看:竟是仲卿!啊!他怎么突然到来?
马上的他看到我,意外地怔住了。
我低头看看自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这样。之前一直以男装示人,今天着女装相见,他当然意外。
“仲卿……”我试着唤他。
“敢问,你是兰芝先生?”仲卿迟疑道。
“是的,我是刘兰芝。抱歉!之前为方便外出,只好以男装示人。”
“兰芝姑娘……着女装……真是好看”他略一迟疑,“只是,可方便借一步说话?”他下马问道。
我点点头。
我们来到平日上课的草地上。仲卿似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微笑道:“一直佩服先生,不曾想竟是女先生!若有冒犯之处,请见谅。”
“仲卿,不必客气。我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你:我早就认识了你,也喜欢了你很多年。我来自另外一个时空,但还是遇见了你,我还是喜欢你。我知道你曾娶黎姿为妻,在这里你仍有青梅竹马的罗敷,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一如既往地爱着你。我也不知道在这一世,究竟和你有没有缘分,但我不想弃。”我的眼底湿了。
仲卿惊讶地望着我。那是怎样一双清澈迷人的眼眸啊!
“兰芝姑娘,你……”
大概我过于直白了,吓着仲卿了。但是我不想再吃以前畏缩含蓄的亏,否则我和他还会再错过,我要勇敢面对自己的爱情!
“罗敷说你有女儿,是怎么回事?”他期待的眼神却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急切。
仲卿啊仲卿,那一世,就是因为我谈过一个男朋友,你便因为世俗观念宁可忽略我所有的优点和满腔的痴情,这一世,你还是很在意这些。好吧,感谢命运让我成为一个美丽聪慧的少女,那么阻止你的障碍便不存在了。
“仲卿,我跟罗敷讲的,是我的一个梦,一个梦而已,何必当真呢!我今年十五岁,整日在家跟母亲和嫂嫂学织素裁衣,练习弹箜篌。跟哥哥外出,只是少年的调皮:开设私塾,只是想为乡亲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仲卿介意这些吗?”
“哦,不,不介意,你和一般的女子不大一样,但我很欣赏你的才学,也支持你做的事。你比我勇敢多了,敢于做自己想做的事。”仲卿的眼睛里,是真诚的赞许。
我放下心来。
“兰芝,其实,知道你是女子,我特别高兴,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吗?每每读到你的诗,总会想:这若是个女子,我定要——”他热切的眼神碰上我期待的眼神,忽而不好意思了,便停下不说了。可是我的心,却澎湃起来。
“仲卿,很高兴你这么说。只是你还不够了解我,如果你彻底了解我之后还能这样想,我才放心。”
“能写出那样的诗,弹出那样的曲子,无论你是怎样的女子,我……我都喜欢!”他满脸通红。
我心潮起伏:终于等到仲卿说这句话了!
那么,我还要告诉他曾经的我吗?我想,有选择性的坦诚和隐瞒都是生活的智慧。
毕竟,我怕万一。
毕竟,我和他的缘分千年一遇,怎么能让遥远的过去影响现在,何况我现在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我是他命中注定的刘兰芝!
“仲卿,你知道吗?我来自公元2020年,距离现在有1800年左右。你能想象那是怎样的社会吗?人人平等,安居乐业,连女子也能出去工作,而且不比男子差。女子还可以自由穿着,游泳和冲浪的时候穿着只覆盖胸部和私处的衣服,特别显身材。”我跟仲卿比划着,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听科幻故事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那时的楼房很高很高,有几十米也有上百米的;那时的夜很亮很亮,灯光可以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那时的距离可以变得很短很短,坐上火车飞机便可日行千里;那时的通讯非常发达,相隔万里也能和对方说话,看到对方;那时的婚姻是自由的,女子不满意也可以休了男子,我们叫离婚;那时,宇宙飞船可以升上太空,到月亮上去,其实月亮上覆盖着土石,并没有什么月宫玉兔……”
“兰芝,虽然你说的我听不懂,但你若生活在那样的世界,一定很幸福吧?”
“如果我能和你在一起,我相信我会幸福的。可是在那个世界,你出了意外。我伤心欲绝,一想到你不再,不再见到玻璃窗外的绿叶在风中抖动,闪烁着金光灿灿;
不再见到,邮筒脚边的石头,在雨中静默,冷眼看四季轮换;甚至那沾着脏污的瓷砖,斑驳的栏杆,远处的山涧,天边的流岚,和那无形无色无味的风,穿梭在林间、飞扬在河畔、荡漾在水面,带走鸟儿的欢歌和路人鬓角的汗;你不再,不再见到孩儿在母亲怀里吮吸,展现出笑脸,光阴在小小的酒窝里打转;不再听到街边的商贩,声嘶力竭的叫喊;不再嗅到花香,在春天里弥漫,低头的蓓蕾,怀悼着枝底的残红片片;不再走向那伫立的高楼,窗口长发白裙的翘首企盼;不再触到爱人的指尖和清晨醒来,被角的温暖……仲卿,失去了你,我的整个生命几乎被抽空了!”我想到那时的痛不欲生,不禁潸然泪下。
仲卿握住我的手。
“我那一生,一半痴情,一半期盼。一半奋斗,一半遗憾。一半痛悔,一半懒散。一半清高,一半悲观。我曾想,但愿来世,遇良人,结雅善德行之家,相濡相趣一生。为人掌中宝,强于屋角敝帚。莫再辛劳独持,酸楚自苦!否则来生不如为草为木,凭山揽云嗅,浴川撷浪飞。”
仲卿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泪,温柔地说:“兰芝,你才貌俱佳,温和善良,与众不同,定能遇良人,为其掌中宝。如果有幸,我愿做这宝的守护人。”
望着仲卿坚定深切的眼睛,我幸福地笑了,靠在仲卿的肩上,从未有过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