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县，是青阳郡中距离苍天道最近的一个小县城。
此时，昌县驿站中。
曹公公将手中墨痕已经干涸的纸张装进信封当中，又用火漆封好信封接口。
“来人。”
略显尖锐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属下在。”
一名侍卫推门而入。
“王侍从，你遣一人将这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到陛下手中。”
曹公公上前几步，将书信放到王侍从手中。
“是。”
王侍从接过书信转身离去，不一会儿，战马的嘶鸣声从远方传来，奔腾的马蹄声逐渐远去。
将书信交予侍从后，曹公公迈步走出房门来到院中凉亭里。
昏暗天空下，凉亭中早有一道身影站在边沿仰望天穹，曹公公走到他身旁久久不言。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愈发深沉，而后曹公公忽然开口道：“赵大人，还请节哀。”
赵立没有看来人，只是用低沉的语气道：“你知道吗？莫看我与那老东西相交莫逆，其实我与他年轻时的关系可谓是相看两相厌，甚至有一段时间势同水火。”
曹公公并没有搭话，他知道赵立只想找一个人倾诉，自己只管听就可以了。
赵立的声音还在继续。
“当年他是王氏的嫡三子，而我只是赵氏一个卑微庶子而已，我们的地位可谓是天地之别，按理说不应有任何交集。”
“可是命运是如此玄奇。”
“我十七岁那年，经过自己的努力终于在族中博得一番才名，得宗族看中，举荐给老师拜入其门下。”
“同年，碍与他父亲的面子，老师也将那老东西收入门下。”
说着，赵立忽然笑了起来。
“你可知？那老东西年少时可是在这西北之地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他那滚刀肉的性格就是在这段时期养成的。”
“作为同年拜入老师门下的学生，那老东西可是没少仗着王氏嫡三子的身份欺辱与我。”
“我是庶子，地位不如他，武道上的进度也不如他，只能将这郁气压在心底，实在忍不住了也只能暗地里偷偷设局坑他几次。”
“没被发现时，也不敢声张，只能暗地里偷着乐。有时候被发现了，他很快便会报复回来。”
忽而赵立感叹道：“不过那时候的他真的很单纯呀，所谓报复回来，也不过是再揍我两顿罢了。”
“可在那时的我看来已经是奇耻大辱了，当时我一直怀恨在心，想找个机会报复回来。”
“终于，这个机会被我等到了。”
赵立的声音中带了丝笑意。
“拜入老师门下第三年，那老东西喜欢上了一个艺伶。”
“原本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区区一个艺伶而已。”
“可谁知那老东西是怎么想的，居然想娶那名艺伶为平妻。”
“他父亲当然不会同意这种有辱门楣之事。”
“可那老东西也是倔，见他父亲不同意，居然想要抛妻弃子与那名艺伶远走天涯。”
“然后这件事就被我发觉了。”
赵立语气中的笑意消失，怀念道：“当时我也是年轻气盛，就将这件事悄悄的给捅了出去。”
“后来那名艺伶就消失了，王元也在家中养了半年伤。”
“等到再出来时修为已经到达先天，虽然性格没变，但也不是以前那个混吃等死的纨绔了。”
“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我算账，那天要不是有老师拦着可能我就被当场打死了。”
“哪怕那一次报复被老师拦下后，他也不曾放弃，又三番四次对我下杀手，不过还好我命大，总是能一次又一次的逃过去了。”
“最后还是老师看不下去了，出面严厉禁止了他的报复，这才让我活到现在。”
“自那以后我二人就一直相安无事。”
说着，赵立停顿了一下，随后开口，声音逐渐沙哑起来。
“我二人能从当年的势同水火走到现在这一步，还是多亏了先皇。”
赵立的神色中满是回忆。
“我在老师门下学习七年，出师后就要选以后要走的路了。”
“前景最光明的道路不外乎就那几条。”
“我不是那种一心钻研武道学问的人，而进入军中发展意味着要从零开始，有在老师坐下学习时构建的人脉，无疑走仕途最适合我。”
“由于我是庶出，家族虽然对我有所帮衬，但帮衬的力度并不大，要是走举荐入仕的路子，恐怕最高也只能当个小吏，以后的路一眼就能望到头。”
“当时我刚刚出师傲气十足，自喻胸有沟壑，满腹锦纶，自然不甘于此。”
“所以我就去参加了科举。”
“参加科举之后，我宛若犹如天助，一连高中三元最后更是高中状元。”
“那年我得先皇召见，官封八品翰林，正是意气风发，正欲大展宏图，没想到我却在八品翰林这个位置一坐便是十年。”
赵立自嘲的笑了笑。
“期间百般挣扎，皆是徒劳无功。”
“后来我才得知，原来我科举时不小心卷入了世家与皇权的争斗中。”
“出生世家，注定不得朝廷信任。”
“又高中状元，压在了不知多少参考的世家嫡子头上，让他们好没面子。”
“甚至这些世家子中还有我赵氏嫡长子。”
“所以我才坐在翰林院编史之职纹丝不动。”
“最后，我自己都放弃了挣扎。”
赵立叹道，随后又笑了起来。
“可能是上天眷顾吧，那段时期虽然我仕途受阻，但是武道上却迈过了先天之关。”
“说来可笑，一心仕途，却处处受阻，无心武道，却迈过天关。”
嗤笑一声，赵立继续往下讲述。
“三十五岁那年，皇权与世家正是交锋最激烈之际，有人将我举荐给了先皇。”
“而这个人就是王元，此时的王元再也不是那个家中纨绔，早已官拜吏部尚书。”
赵立扭头对着曹公公笑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在王元高升后，每次见到他，我都远远的躲开，生怕他想起年少之事跟我算旧账。”
随后没等曹公公回话，赵立扭头看着幽寂的夜色继续讲道：“听到王元举荐我时，我也很是震惊，心中暗想不是有什么坑等着我跳吧？”
“后来先皇召见我时告知了原由。”
“原来先皇需要一个人去办一件事，但是心中又没有合适的人选于是询问王元，王元就将我举荐给了先皇，而举荐的理由居然是我为人卑鄙无耻，阴险狡诈。”
赵立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而后向曹公公询问道：“曹公公你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曹公公笑语盈盈地回道：“自然不是，朝中上下谁人不知赵大人一身正气，光明磊落。”
赵立点点头欣慰道：“果然，世人的眼光还是雪亮的。”
“那次召见之后，我奉先皇旨意，从翰林院调到了兵部当中。”
“调到兵部后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点一滴的小心谋划。最终在先皇的支持和王元的配合中不负先皇赏识之恩，花费七年功夫完成了先皇交代的事情，并且彻底掌握兵部，给了当时世家致命一击。”
“自那以后，世家在与皇权的争锋中彻底落入了下风。”
赵立摸摸胡须，缅怀过往的岁月。
至于先皇交代的事情是什么，他没说，曹公公也不敢问。
赵立继续轻声道：“在这七年的共事中，我与王元也一笑泯恩仇，开解了年少时的仇怨。”
“可是，年少之时的恩仇尽消，之后的恩怨却不能尽断。”
“我这人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这些年来谁与我有恩，谁与我有仇，我那书房账本上一笔笔都记着呢。”
“这些年来风风雨雨，明枪暗箭中走过，除了先皇外，就属王元那老东西对我的恩情最重。”
“今日他死于那贱婢之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所以我打算回去点齐兵马后，就起兵灭了那苍天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