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形式有千万种,但是每个人只能经历一种,如果从早到晚认识的都是同一个人,那么很难说你认清了自己。”
对于院中的少年而言,夜晚是白天的归宿,黎明是一切胜利的归宿。
在夜色的笼罩下,偶尔一阵好似比银铃还要摄人心魄的女子声音在一处院落上空盘旋,月光好像特别青睐的照亮了一个砖石墙围成的空阔院落,院中除了墙边堆着的几个水缸和几摞柴草之外,就只有数块大小不一的大青石错落的散布在其中。
这布局看起来透着几分奇怪,却又凭着墙边的柴草和水缸平添了几分温馨气息。格外显眼的少女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只见她身穿白色内里衬衣,外罩一件青绿色素花斜边开口长裙,脚上一双小巧的玲珑素里黛青蓝鞋,上面又印着几朵碎花,离得远了却也认不得那是梅花还是桃花。总之借着月光,它们着实衬着少女露出的脚踝越发白皙。她双手随意的撑着自己的曼妙身躯,不经意地晃悠着从裙边开口处隐隐露出的一双长腿,伴随着节奏也会俏皮滴晃悠一下头上的两个小发髻。待得临近看了,才发现虽然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但那美人一般的面庞配上出落得相当独特的气质让人看了顿感失神。少女偶尔开口的话语中,时而带着调皮,时而带着询问,但是院中唯二的那道身影却对此置若罔闻,不管不顾,少女竟也并不恼怒。
跟随少女的目光,我们可以很轻易的看到据她十几步开外的一位少年。只见那少年也不过约莫和少女同岁的摸样,还未完全脱去脸上的稚气,此时却浮现着与年龄不对等的沉静之色,此时正面对着一块宽约六尺,高约八尺的青花巨石而立,双眼紧闭,身体在一呼一吸之间收缩而又绷紧,双腿呈马步半蹲,双手收在腰处握紧,细密的汗珠不断地从头两侧滚落。虽然在外人看来他并没有任何的动作,但是少女却能察觉到少年周身流转的空气都变得愈发紧张而紊乱。然则,少女好似早已看惯了这一幕,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心里计算着点了点头“应该差不多了。”随着念头的落下,就听得一阵闷哼从少年的嘴里传来,他猛然睁开双眼,剑眉下的星目中彷佛在闪烁着点点星光,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颗颗硕大的汗珠,嘴唇一个抖动。一拳裹挟着相当骇人的劲风就落在了青石之上,砰的一声闷响,烟尘骤起,碎石破空,石头虽然卸掉了少年的全力一击,却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面前的凹陷肉眼可见的又深了一点,烟尘散去,只有零星的石子偶尔从旁滚落。同时落在地面上的还有少年手上滴落的几滴殷红液体。看着青石上一个巨大的凹陷坑中又多了一块,少年满意的握了握拳头。还好镇中屋舍间分布的比较远,不然以他每晚闹出的动静难免被邻居提提意见。这个念头好像压过了双手上传来的痛感,他竟毫不自知,再次平静地合上了眼睛,一边运起功法一边蓄势发力。院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只有偶尔几声细微的“啪嗒”“啪嗒”声传来,不知道那落下的是少年身上接连冒出的大颗汗珠还是手上滴落的血迹。它们全都悄悄地隐入大地,消逝不见,能见证这一切的只有一块伤痕累累的大青石以及一个青衣玲珑的少女。
少年姓越,翻越的越,名唤千山,千山万水的千山。有人说,任何人所认识的一切事物,终究都有跟他分别的一天。但越千山不这么认为,他真正珍视的事物直到末世也不会与他分别。
越千山珍视的是什么呢?是他和家人的生活,这生活现在已变成了回忆。越千山的父亲此时在前屋之中,母亲却相隔万里…又或许是更远之外。越千山想回忆一个不长也不短的故事。六年前的那一天是长夜将尽的一天,又是长日未尽的一天,更是某些东西永远停留在了时间节点不再前行的一天。
九岁的越千山一如往日般在后山修习父亲教给他的身法,借助树冠,草丛间的缝隙,左右辗转,前后腾挪,灵巧的如一只山林中的精怪般,让人眼花缭乱。结束了上午的修炼,越千山提着一只抓来的肥硕野兔就匆忙往家中赶去,因为对越千山的母亲月梨而言,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无非于—
“饭都凉了”
想起娘往日柔情的脸上浮现出的怒色,越千山打了个冷颤,脚下又加快了几分。
“今晚又可以吃到娘做的红烧兔肉了!”越千山喜滋滋的期待着,越家只要由月梨掌勺,那飘出十里开外的香气无论何时都让人羡煞了越家父子的口福。对于免不了干柴的兔肉,月梨却总能有办法将油脂充分的渗入,明明是瘦肉却能软糯到入嘴即化。连那汤汁都成了父子俩争抢的对象,月梨每每看到这一幕就气不打一处来,往日对丈夫越岳百般体贴的神情就变了颜色,柳眉倒竖,两眼一瞪,嗔怒道“你跟儿子抢什么。”然后一把抢过,放在儿子的面前。越岳一见媳妇这样就泄了气,虽然知道她是假生气,但也只能小声嘟囔着抗议。越千山此时只会偷偷的把脸埋在碗中窃笑。除了兔肉,那一身兔皮也会被母亲积攒起来,等着进城时换些碎钱,每当走过一座名为木斋楼的饭馆时,越千山总会向母亲讨要一袋雪糖山楂,有时那山楂还会冒着热气,刚裹上的糖衣正好保存了山楂芯的温热,这样的山楂吃起来最是香甜。母亲也从来不会拒绝他。
他掰着手指算着,明天正好是进城的日子,想到此的他更加的喜不自禁。在山林中健步如飞的越千山却遇到了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孩童,孩童名为李敢,是德高望重的镇长的儿子。然而这时的李敢脸上却好似没了血色一般,喘着粗气,一只手指着村落的方向一边就焦急的说道。“千山哥,梨姨,梨姨他被人抓走了。”一股不详的预感透遍了越千山全身的每一个角落。他抓起李敢放在自己背上,爆发出了比他独自赶路时还要更快的速度。
镇中一改往日热闹的氛围,既不见人影也没有午时的炊烟与香气。转眼间,越千山就看到了家门口的人群,当他来到门前时,几个镇中熟识的叔辈还倒在地上,妇女们在一旁搀扶着,可是有的已经昏了过去,有的还在地上呻吟。锄头,铲子更是散了一地。刚落地的李敢焦急的大叫了一声“爹“就冲向其中一个正被搀扶起来的中年男子。
越千山只顾得急忙去推开半掩的家门,眼前是一片狼藉和躺在地上的父亲越岳,却不见母亲踪影。越千山丢下手中的兔子,冲到父亲的身旁,一只手扶起父亲的头,一只手拿袖子笨拙的擦着父亲嘴边的血。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焦急的喊着父亲,“爹,爹,你怎么了爹?”怀中的父亲好像感受到了越千山的呼唤,猛烈的咳嗽了几声,斑斑血迹又从嘴中渗出,缓慢的睁开了双眼。越岳带着无法言喻的神情看了越千山一眼,语带凄切地说道“千山啊,是你回来了啊。”伴随着更剧烈的咳嗽,越岳的胸膛上下夸张的起伏了一下。他示意越千山将他扶到床上。越千山搭着父亲的手慢慢的让他躺好,从一旁拿来摞着的几件衣物放在父亲的头下,父亲看了越千山一眼,父子二人,一人按捺不住的神色焦急,另一人却显得失魂落魄,二人都心有所感般的一时相顾无言。
三天过去了,凌乱的房屋已被越千山收拾得齐整,那只兔子在一天前也被越千山学着母亲的样子料理了,他扶起父亲吃了几口,自己也吃了一点,却再也吃不下更多的了,大半只兔子被越千山处理后晾在门口的架子上风干。不是越千山做的难吃,虽然跟母亲做的味道相差甚远,但是依然算得上美味,可是谁又能吃的下去呢?他看着床上的父亲,依然双眼无神,让人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