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节选自《四书五经》
让人冇想到的是，就在沙二哥认为小凤把路堵死的时候，小凤 第二天却找上门来。
“请问沙师傅在家冇？”小凤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的汴玲问道：“在家哩，请问你是……”小凤：“我是文化局的，我想找一下沙二哥。”听见动静的沙二哥压屋里出来：“太阳真是压西边出来了。”小凤：“沙师傅，夜隔是很抱歉，今个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谈谈。”沙二哥：“好啊，我巴不得。请屋里坐吧。”小凤跟着沙二哥进到屋里。
小凤环视着屋里：“恁这房子年头不少了吧？”沙二哥：“年头不少了，俺爹来祥符的时候盖的。”小凤：“听说恁家的祖籍是山东？”
沙二哥：“那是俺爹，我的祖籍在祥符。”
小凤：“不管你是哪儿人，我觉得你是个爽快人，我希望今个咱俩的谈话是这样。”
沙二哥：“俺妈经常骂我狗改不了吃屎，好听的词儿不太会说，得罪人的话全挂在嘴上，小凤局长不要介意就是。”
小凤：“别叫我局长，就叫我小凤，今天我来恁家，你就把我当作一个妹子，我就叫你二哥，不是套近乎，这样说起话来更家常一点，中不？”
沙二哥：“当然中，那就算我高攀妹子了。”
小凤：“二哥，以前的事情咱就不多说了，就像你说的那样，咱俩心里都清亮，你我都是压旧社会过来的人，都知旧社会是个啥样。妹子在茶楼里唱堂会，跟艾三扯不清，是迫不得已。可你知，跟艾三扯不清冇啥，他的名头不算大，对我的影响也不大，但是给刘茂恩唱堂会就不一样了，他还赏了俺大洋，刘茂恩是啥人物头？国民党的省主席、反动派的大头目，就凭这一段历史，我的一辈子完全有可能被毁了。为了这一段不光彩的历史，新中国成立以后我小心翼翼，处处夹着尾巴做人，我给志愿军捐坦克、给受灾的群众捐款捐物、领着剧团下基层去边疆，我想尽一切办法来遮盖自己历史上的污点。冇错，封家的报纸是我派人去拉的，可我真的不知后来会搭进去两条人命。我知我在恁寺门人的眼里不是啥好女人，跟艾三扯捞是为找个靠山，嫁给崔洪是为了保护自己掩盖身上的腌臜。戏子是啥？戏子在人们眼里啥都不是，连祖坟都不能入，今个靠这个捧明个靠那个捧，今个跟这个睡明个跟那个睡，别以为戏子愿意这样，对一个女人来说，不这样咋办？不这样就过不上好日子，不这样就冇出头之日，我不想让一张报纸毁了我已经得到的一切……”小凤的眼泪哗哗地流出来。
沙二哥见状不知咋办是好：“别，别别，你别哭啊……”
小凤哽咽地继续说道：“夜隔咱俩见罢面后，我一夜也冇睡着，脑子里就像过电影一样，酸甜苦辣咸，一幕一幕，我知自己对不起封家，可我真的是冇办法。二哥，我知我错了，我求求恁别把这事儿抖搂出去，别让俺家老崔知，我也是奔五十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二哥，我给封家赔点钱，恁放我一马中不中？我给你跪下了，二哥……”
小凤扑通跪在了沙二哥的面前，这一跪把沙二哥彻底给跪傻脸了。
沙二哥：“你，你这是弄啥，赶紧，赶紧起来……”
小凤：“二哥，你得答应我，别再缠报纸的事儿，别让我丢人，别让俺家老崔跟我离婚，我求求你了……”
沙二哥：“中中中，有话好说，站起来说。”
小凤：“你不答应，我就不站起来。”
沙二哥：“我答应，我答应，赶紧起来，你不起来俺家人瞅见还不知咋回事儿哩，我答应你……”
小凤压地上站了起来，从随身带的提包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大纸袋子：“二哥，这里头是两千块钱，也是我这些年的积蓄，请你转交给封家的人吧……”
沙二哥送走了小凤，提溜着大纸袋子去了封家，他把大纸袋子往封家的八仙桌上一搁，说明了来意。
盘善把大纸袋子打开一瞅，顿时俩眼放光，说道：“恁多啊，我从来冇见过恁些钱，盖一院大瓦房冇一点问题。”
盘善看罢大纸袋子里头的钱，给小婉递了过去，小婉却无动于衷。
盘善：“婉儿，你瞅瞅，真的不少。”小婉：“瞅啥瞅，一辈子冇见过钱啊你。”盘善：“真的冇见过恁多钱。”
小婉：“瞅你那个冇出息孙样儿！”盘善见小婉脸色变了，不敢再吭气。沙二哥：“婉儿，咋？你的意思是不要？”
小婉：“二哥，你说我能要这钱吗？我收下了这个钱，俺爹俺哥等于白死；我收了这个钱，俺封家的报纸等于冇影儿了；我收了这个钱，认识俺的人会咋看俺？人家会戳我的脊梁骨骂我是不孝之女，骂我是见钱眼开。二哥，劳驾你把钱给她送回去，俺不要钱，俺就要俺的报纸。”
沙二哥为难了，他已经答应了小凤，如果再把这个钱送回去，对他来说就等于把吐出去的痰又舔了回去。
沙二哥：“婉儿，二哥知你的心情，你听二哥跟你说……”
小婉：“你不用跟我说，这事儿根本冇法儿拆洗，也拆洗不了。”
盘善：“你看你，你听二哥说说又能咋，二哥这不也是为咱好嘛，换别人，谁管恁封家的事儿。”
沙二哥：“婉儿，是这，钱你先收着，报纸咱还继续去要，我是这么想的，咱先全力去找报纸，如果咱家那些报纸还在，咱就把这钱退回去，如果咱家那些报纸已经被毁，实在冇了，这钱咱收下也理所应当，总比人财两空强吧。”
盘善：“二哥说的在理儿。”
小婉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是觉着，俺爹俺哥是为报纸死的，这钱在我眼里就好比买了俺爹和俺哥的命，报纸真要是找不回来，我就是花了这钱，心里也不得劲。”
沙二哥：“人死不能复活，恁爹和恁哥会知你的这种心情，他俩就是在那个世界也盼着你过得好不是。听二哥的话，把钱先收着，等二哥再做一把努力，放心吧妹妹，封家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二哥会再想法儿的。”
话是这么说，咋样再去找那些报纸沙二哥心里一点底都冇，几个弟儿们商量来商量去，也冇商量出个好法儿。
尔瑟：“依我看，这事儿还得去找崔洪，只要他发句话，这事儿就好往下查了。”
乌德：“不管咋查，一查不又查到那个娘儿们头上吗。”
马老六：“要我说，背着崔洪，还让那个娘儿们去查，只要崔洪不知，那个娘儿们就冇事儿。”
白凤山：“说得轻巧，那娘儿们又不是落实政策办公室的人，她就是再呛实，也不能抢缸①啊。”
马老六：“抢缸不抢缸，那娘儿们毕竟是官太太，从古到今官太太背地干坏事儿的还少吗？干一回好事儿也是应该的，我说的对不对，二哥。”
沙二哥默默点着头：“对，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还得去找她。”
沙二哥第二回找到小凤是在豫剧团的排练场。小凤听完沙二哥的说法之后，显得万般为难。
小凤：“二哥，你让我咋去查呀，即便是查出个眉目，组织上一介入，不是还得把我给牵扯出来吗。”
沙二哥：“冇事儿，你只需要把查找的线索告诉我就中，剩下来的事儿由我来办，我保证不会牵扯到你。”
小凤：“二哥，封家是不是嫌钱少啊？”
沙二哥的脸不好看了：“你要觉得是封家嫌钱少，这事儿我还不管了，让封家的人来找你，看会不会给你闹个稀查查。”
小凤：“别别，二哥，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沙二哥：“慢慢想，别着急，这事儿不是一会儿半会儿的事儿，有啥线索你通知我就中。”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寺门发生很大的变化，国家政策允许摆摊设点之后，寺门跟儿的小吃摊儿犹如雨后春笋全露出了头，尔瑟、乌德、白凤山、马老六等人首先恢复了自家的传统吃食儿，嗬，那个火爆。眼瞅着别人赚钱，汴玲坐不住了，敦促沙二哥也把自家的牛肉恢复了出来，并且把一座铁皮焊成的亭子竖在了南口，那个扎眼，那个火爆，祥符城的人就好像八百年冇吃过五香酱牛肉一样，沙家每天一头牛的肉都不够卖，早起七点钟出摊，晌午一过就卖光，每天把沙二哥高兴得，嘴恨不得咧到后脑勺，每天也不去上班了，只顾自家的生意，公家的牛羊肉加工厂一恼，张榜把还差一年就办退休的沙二哥给开除了。开除就开除，沙二哥根本就不在乎，于是他戴上礼拜帽，扎上白围裙，专业卖起了自家的五香酱牛肉。
盘善瞅着别人挣钱眼都绿透了，他跟小婉大吵了一架，公然威胁，不让他做生意的话就跟小婉离婚。小婉冇法儿，只得把收小凤的那两千块钱给了盘善当本钱去做生意。盘善心大，想一口吃个胖子，抓着那两千块钱带着小婉和儿子一家人南下去了深圳，据说那里能倒卖汽车。妥，小凤赔偿的钱用罢了，再盯着人家要报纸就冇道理了，寺门跟儿的人都认为封家的报纸彻底去球。
就在封家的报纸渐渐被人遗忘时，忽然有一天，小凤出现在南口沙家的亭子前。
小凤：“二哥，报纸有音儿了。”
注：
①抢缸：抢风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