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浩土,宗室驳杂,万道皆显。
出离云山金刀门,往北五十余里,有一州城,名道州,道州乃千水洲通衢之地,左有千水洲总督设府于此,右有天龙将军刘全真居家归隐。
在道州城外,有一破道观,屋瓦塌漏,门庭如野,三清像上的镀金已被人刮得干干净净,口舌鼻耳一塌糊涂,加上蛛网积尘,看上去很是狰狞。
唐宁向那狰狞的三清像小心翼翼举了个躬,生起火,刚盘腿坐下准备冥想修炼,草堆烂木中突然冒出一个光头和尚,哆嗦着求唐宁给点吃的。
“这两个饼给你,够不够?”
和尚看着饼,像看着妖怪,脸上的肉挤来挤去,嘴唇抿上捂下,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没毒吧?”
唐宁气呼呼地收回烧饼,怒道:“爱吃不吃!”
和尚突然跃前,从唐宁包里抢出烧饼,像三天没喂食的猪一样呱唧呱唧大吃起来。
“你!”唐宁气懵了,但见他饿得如此厉害,又不好意思发脾气,闷坐一旁。摸了摸肚子,觉得不饿,就开始打坐练功,刚入定,那和尚又猫手猫脚来到唐宁面前,隔着火堆和唐宁一样打坐。
和尚道:“你心不定,打坐也没用。”
唐宁不睁眼,继续静心。
和尚又道:“你心里比这火还乱,我师父也这么说我。”
唐宁不耐烦道:“你别叨叨我就安静了。”
和尚面无表情道:“你火候不够,才要别人安静。”
“我……你……你厉害行了吧!能不能别烦我了!”
和尚道:“你再给我两个烧饼,我就不说话了。”
唐宁心里真的烧起了一团火,但被他压住了,递过烧饼,警告道:“安静!”
和尚接过饼,像猪拱槽似的吃了起来,唐宁火冒三丈,怒道:“不是叫你安静吗?”
和尚继续吃饼,不理他。唐宁只好等他吃完。
“作为回报,和尚给你讲个故事。”
“你闭嘴就行。”
“道州城里有个大户人家的姑娘要出嫁了。”
“算我求你了,我要练功。”
“练功急不来,那姑娘却不喜欢新郎,她说屋里无聊又郁闷,自己像只得了病的猪,每天闲得发昏。”
“我没兴趣。”
“我路过她家门,讨点吃的,姑娘问我,佛家说万物皆空,是不是我这样的?我说不是,和尚每天都不闲着。姑娘又说,手上不闲心里闲呀!我说身体累着了,心里就没闲空了。”
“我看你就是个待嫁的女人,嘴巴叨叨个不停,不是闲的是怎么着?”
“和尚没闲着,和尚此次来千水洲是为了找一个人。”
“找年轻漂亮的姑娘?你可真是个好和尚!”
“和尚也忘了要找谁,只是偶然遇到了这姑娘,出家人慈悲为怀,当然要聆听他人的烦恼。姑娘心里烦,不想嫁给不认识的有钱公子。和尚问她想嫁给什么人,她说那人叫李尊,英俊潇洒,虽然年纪跟和尚差不多,却精神爽朗,说话美妙动听,最能体贴人心,还约定在月圆当中天时,他就会出现,然后以星月为媒,策马浪迹天涯。”
“你劝她老实嫁人,还是劝她逃婚私奔?”
“和尚劝她随心。”
“真是个好回答!直白点就是跟老子无关,你自己看着办!”
“惭愧,和尚并不懂七情六欲,只好如此搪塞。”
唐宁看向天际,西斜的明月已经垂落枝头,沉思道:“既然那姑娘另有喜欢的人,那一定是被父母强迫嫁给别人,既然是强迫,那就是不好,可婚事不都父母说了算吗?姑娘想自己嫁人,坏了规矩也是不好吧?”
“和尚从不强人所难。”
“放屁!你逼着我听你那无聊的故事。”
“那是你心不静,若是心静,即便雷音在侧,也浑然不觉。”
唐宁不再言语,缓缓入睡。次日,打砸之声在破观响起,唐宁一睁眼,便见数名官差提刀围逼而来。
“就是这个和尚,我亲眼看到的!”一个老汉佝着背,枯瘦的手臂笔直指向定如磐石的和尚。
张武用刀在和尚脸上拍拍道:“我在道州当捕头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一个臭和尚,居然对新娘子见色起意,啧啧啧,佛门的脸都丢尽了。喂!那边的臭小子,你干什么的?”
唐宁道:“我往北方去晴雪宫,路过道州城,可惜天色已晚,城门关了,就到这破道观来住一宿。”
张武提刀逼近,一旁的王路凑近道:“这就一小屁孩,应该与此事无关。”
张武心想也是,喝道:“本捕头自然知道,还用得着你说!”
“是是是,属下多嘴了!”王路急忙推开三步,连连道歉。
“把这臭和尚带走!”张武威风转身,潇洒走了。
唐宁闲来无事,也跟着进了城,在一客栈歇下,正吃茶,听到有人议论,一人阴阳怪气道:“太惨了!你是不知道,那沈姑娘死得多惨!”一人冷笑道:“惨什么惨,只怪她胎投得不好,搁上这样不是东西的爹娘。”一人叹息怜悯道:“爹娘的错怎么能怪到孩子身上,你们说风凉话的,投胎时,一个个都是自个儿选的?”一人笑道:“喝了孟婆汤,谁记得呢?没准儿还真是自个儿选的,哈哈哈哈!”邻桌人也跟着笑起来,有一穷酸模样男子怒道:“真不是东西!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东西,非要娶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床上挺不起腰,怎么能怪人家媳妇外面浪!我是可怜那沈姑娘,刚过门呢,就落得这么个下场,那王家人也不是东西,既然是过门的媳妇了,怎么突然就不算数了?”一人讥笑道:“不愧是秀才,讲起大道理那是一套一套的,”秀才红着脖子叫起来:“沈姑娘多好的人,你们……你们懂个屁!”这话一出,顿时哄堂大笑,有人笑得上气不接下,喘息急促道:“看来不光沈老头的媳妇跟人乱搞,这小娘子也在外面找了个姘头呀!这真是上梁不正……下……下面怎么说来着?”“下梁歪呀!”“哈哈哈哈!”大堂众人大笑不止,秀才气得甩杯而走。
这事在唐宁心里生了根,甩也甩不掉,便索性在道州城里多住几天,把事情弄明白了再动身。
出门才走两步,遇到一男一女两个剑士,男俊女俏甚是般配,男的一见唐宁便急忙过来搭话:“小兄弟,我看你背上这刀,可是离云山金刀门的?”
唐宁想起山上发生的事,担心给金刀门招来祸患,便不答话,闷头继续走,男子也不拦着,跟在一旁继续道:“金刀门的刀,卖给外人,刀鞘上的纹路是云盘刀,只有自家弟子才纹蛇盘刀,小兄弟,你可是金刀门的人?”
唐宁心里发慌,加快了步伐。男子也紧紧跟随,微笑道:“我听闻金刀门的金刀大会在雷泽一带十分有名,就连灵虚剑派掌门都来过,不知小兄弟可否……”
“我不知道!”唐宁大声堵回去,男子不急不慢,又道:“在下青阳教杨真,这位是我师妹林诗音,还请小兄弟指个路,请问离云山怎么去?不知金秋客横秋河大侠是否在山中?”
紫阳教与灵虚剑派一样,乃天下五宗之一,唐宁对此十分反感,怒道:“滚开!”
杨真并未生气,仍跟在一旁,问道:“不知在下何处惹小兄弟生气了?”
“你是聋子吗?”
“在下只是不解。”
“哼!”
唐宁不再多费口舌,只管闷头走路。
杨真又问:“我听说金刀大会延期至明日举办,小兄弟既是金刀门弟子,怎会在此重要时候来道州城?莫非是采购物资?不对,物资采购颇为重要,岂会交给小孩子来做?”
“师兄,”一旁林诗音忽然发话,“你很烦。”
杨真一滞,摸了摸后脑勺,哈哈道:“真的吗?诶呀,我没注意。”
又有一络腮胡中年男子伴行,打量了唐宁几眼道:“金刀门距此五十余里,快马也需午间才到,而反观你身上,屁股上还挂着几粒苍耳,想必是半夜在城外露宿,刚刚进城的,但你身上除了刀就只有一个小包,看嘴唇油亮,想必是在刚刚吃了顿好的,又如此形色匆匆,可是偷鸡摸狗怕被人发现?”
“你放屁!我金刀门从来只会惩恶扬善!”唐宁手握刀柄,随时欲战。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我当然知道金刀门的作风,可你一个小屁孩,在金刀大会开办之际逃离山门,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金刀门弟子,我问你,你这刀可是偷来的?”
唐宁大怒,猛拔刀,风波乍起,飒飒如杀,但他担心这男人不懂武学,因而出招未出手。
“风起式!”杨真喜道:“我曾见金秋客使过,只此一刀便斩了照马山匪首!”
中年男子也笑道:“小屁孩的招术并不似装模作样,看来还真有点东西。”
遭人如此围观讥笑,唐宁终于怒不可遏,既然已知对方是修道之人,那便不用束手束脚,当即劈头盖脸斩下,中年男子腰间也挎着刀,单手往刀柄上一按,刀鞘猛地挺起,恰好击退唐宁长刀,随即顺势拔刀,却并未趁唐宁退步不稳时杀来。
唐宁定足,以白金闪起手,刺目刀光闪烁,随即人影相随,以斩马式当头斩去。中年男子随手顺劈破除白金闪,后抬手上扬,两刀相撞,唐宁好似一头撞上了太神峰,不仅没能挺近丝毫,反而被猛烈的反冲撞飞数丈,但对方仍未追击,唐宁跌了一跤,并未受伤。
街上行人见江湖人相斗,纷纷散开围观,见是三个成年人围着一个黄毛小儿,又纷纷露出不忍之色,但并未有任何人站出来指责,只是小声围观。
唐宁从地上爬起,举刀欲再战,杨真急忙拦在中年男子身前道:“这位大哥,小兄弟只是小儿脾气,你犯不着和他较真,还请高抬贵手。”
中年男子两眼微眯,淡淡笑道:“我这夜鸣刀脾气不好,不饮血是万万不肯归鞘的。”
杨真道:“如此便由区区在下奉陪,敢问阁下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