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分外沉静安宁,电暖炉的热气让整个房间温柔不至于闷热。春节的假期已经过了一半,转眼距离回湛山的日子只有几天。我的眼光从手中的书本转移到手边的一碰多肉的盆栽上,就此停歇了一会儿。
屋内的光线并不暗,可有些灰质的感觉,洋洋洒洒的散布在周围。我的眼睛转到商陆身上,仿佛能看到茶几边上一层带着晕光的小人,安静的在阅读。
商陆
我兀自的喊了一声。她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轻声答应了一下。然后我对她微笑
你愿意和我一起待在崇工吗?我是说,我们不走了,从此在崇工生活,你会愿意吗
可能是阅读的时间有些长,我的声音需要一些辨识。所以她看向我的眼神有些迟疑,更有可能是她对这话表示震惊,但她只用了一丝漠然的疑惑表达,似乎是在确认它的真实性。我看着她一脸淡然的看着我。突然有了一些手足无措。
她说,李阅,我喜欢爷爷,愿意留在崇工的。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我放下手中的书,主动靠近她,她零落的头发上有一些茉莉的气味。
爷爷的回来,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我原本一直以为,崇工没有任何值得我留下来的理由,又或许我早已经感到疲惫,不打算长久在外继续漂泊无依了,我想我们是能在这里安身立命的。
李阅,只要是能和你还有爷爷在一起,去哪里都好。况且崇工有这么多有趣的事物,爷爷还答应我夏天要带我去捉知了的。
既然,商陆愿意。我们挑一个好时候,告诉爷爷。她对着我会心一笑,表示默许,然后继续低下头继续阅读。
这些天,我总是见不到父亲的身影,他总是在后院的小山坡上继续完成他的“作品”,据说已接近尾声。他用竹子搭建的栅栏已经可以用,另外在集市买了几只鸡仔还有小鸭子用来豢养,这个“小鸡舍”已经似模似样,有蓄水的小池子,有能够遮风挡雨的鸡窝,还有用于储粮的石槽,一应具备。另外他还在里面种一颗桃树,他说等到夏天运气要是好,就能结出果子来。这一切都是在商陆的见证下完成的。
商陆早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替爷爷,向我展示父亲的“作品”。我被拉扯到这里,只见几只黄绒绒的几只小鸭子从眼前经过,左右摇摆的小身子,以及还未丰满的羽翼四处撺掇,我突然感到一阵欢喜。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那样的灵巧可爱,生命的鲜活在它们身上一览无余。而商陆的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它们,她蹲下身体,与它们面面相觑,不时撒一下面包屑逗玩它们。父亲的眉眼也因此有了许多的色彩和活力。
阿爸,完成这些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这篱笆做的真好,要是种一些藤类植物装点,那就再好不过了。他眉眼喜乐,说,明天我就去花卉市场看看,弄几株适宜的。
阿爸,这个春节马上要过去了,我和商陆原本是要回湛山的......
囡囡,不用担心,你只管回去就好,有我在这里,只要有空回家看看就好......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起来,他的脸色忽然没有了原先的柔软,又恢复成往日的严肃。
阿爸,我想说的是,我和商陆决定留在崇工。这里是我的家,我们总有一天要回来的,还不如趁
他终于惊喜的重新将眼光转向我,仿佛要确认很多遍,他嘴角的弧度又重新回来
李阅你是认真的吗,这会不会给你造成影响,毕竟你的工作都在那里,商陆的也在那里上学。
自然是要了结很多的事情。不过你不用担心,一切我都自有打算都会处理妥当的。
爷爷,以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商陆勾着父亲的指尖,眉眼喜笑,就像一朵绽开的花。
两季交换的时节,不必设置闹钟,凌晨自动醒来,窗外的景色徒添了许多春意盎然的迹象,就像一夜长成的那样,软和的光线,透过窗子薄薄的打在外面的世界,像蒙上一层白纱的新娘,呈现一种庄重与安宁的色泽,我尽量将目光放的远些,好像能与时间戏耍,在进行一个一动不动的游戏,我有强烈的预感,这个春天会很简短,短暂到来不及挽留,就拂袖远去,此时穿杂附会的声响,络绎不绝于耳,鸡鸣,犬吠,振翅,水滴,风动,摇曳……但愿它们没能真正造成叨扰,这是它们事先就在阳光下存放好的明媚
等到六月一来,崇工的那片杨梅树山上,就结满了果子,那是一种夏天的果实,一种紫红色的浆果食物,外表由无数个细小颗粒组成的表皮,一口下去,汁水充沛,酸甜可口,令人爱不释口,母亲说过,它是一种可以清洁人肠胃的果实,多吃有益,就是容易上火
同时它维持鲜活的时间也无法持久,放置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腐烂,最好现摘现食,才能获得它最好的滋味,若是将核不小心咽下去也无妨,它能染走你体内的脏东西,所以好的事物,须在它有效的时限内才能足够的发挥它的觉醒,让它的活跃到极致,于是,果实和篮子的故事,花瓶和植物的故事,就像午睡时分掀起的风,悄然到来你的身边,因此,要懂得珍惜的贵重之处。
在这之前独自去了一趟湛山,用最快的速度,辞职,退学,将留在湛山的许多物品陆续寄回崇工,并在文固的帮忙下将一切事务了结。线上的写稿的工作不变,但在重新找工作之前,决定给自己放一个长假,与父亲还有商陆多谢相处。
祷告完毕。起身。我借着疏远的灯光,决心一人四处兜转,人烟寂寥,是我想要得到的安静,我循着自己的影子,信步往前走,走走踩踩,玩心很重。走进崇工一家曾多年经营的小店,虽然门头已不是过去的门头,可位置还是原来的位置,店家早已顺应市场消费的需求,将门店打造成具有浓厚的日式风味,也引进了许多日系元素的装饰物
过去的食谱,也改头换面,罗列的全都是日本料理名称。人不多,来的都是常客,一个人进食,也不会觉得奇怪,反而很凸显个人气质,店家依旧热情,我一时无从判断,她热情以待单纯只是应允工作需求,还是循着一丝熟稔的线索,从而关切的表达,我更愿意相信,那是源于一丝熟悉的记忆,所流露出的亲和,她的话语不多,看到空盘,在不打扰的前提下主动收去,擅长面面交互,利用笑容作为沟通的渠道,每个到来的客人,都默然遵循,所以店内的氛围被祥和的宁静所覆盖保全,店家说,在这里,你只需要带走你需要的,各行其是就可以,若是心情受损,那是对人生的一种破坏,他手中的活儿没有停歇,眉眼寻常,对我做出回应
或许是因为他家的寿司是通过人手制作,所以成品入口,都还能遗留一丝手温,以至于心情也不自觉的谨慎了起来,夹杂了些不忍破坏的情绪到里面,软糯的滋味在口中释放出饱满的能量,食物的魔力被充分调动而出,强行让你将它记住,浑浊下的杯光碟影,幻化出一片熏染的滋味,大概是贪饮了几杯甘梅酒的缘故
此刻的我愿意尝试一些芥末,想要寻得一些刺激性的味道,呼唤起我身体某些麻痹的部分
而外面逐渐风雨大作,很是厉害。像是台风天的迹象,她对此再熟悉不过。崇工的夏天,台风频繁。这是对它常态性的问候,已足够让人自发形成一种警觉意识。
那年的天空初初显露的气色,像一个人愠怒的脾气还未消散,紧接着波谲云诡,风起云涌,团团云块纷纷崛起,但那天上的阳光仍旧没有回避的意思。依然保持着温和的姿态。我知道这是它蓄势待发前的最后通报。许久,好似一番缜密的施经布道后,丝毫不曾顾惜任何情份,****,骤然妄为,肆意大作,让整个小镇陷入恐慌的危机中,新闻播报,12级的台风。顿时让崇工人陷入焦虑,停电断水持续一周,每个人的心里被搅得动荡。
她说,李阅,我们点燃所有的蜡烛吧,这样,你就会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光里的变得巨大,那是你隐藏的力量,只有这样才能让它得以真正显现。
我看着她,冲她点头。烛光下,母亲的目光异常温柔皎洁,下颚边缘上竖起的短短的绒毛像层光晕。我借着烛光继续作业,她则借烛光下做着用于换钱的串珠的手工,她规定我,只有我作业完成,她才容许我与她一同串珠,谈心,可我们之间的话题里,后来从未涉及过父亲,仿佛这是一道的屏障。
她长得如此迅速。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她便17岁了,只是到了青春期,她也有些由不得的她掌控,像一个不太易受到感化的孩子。常以不受驯服的态度示人,话语中也到处有攻击的意思。性格也逐渐抑郁怪癖起来,动不动就与她发生冲突。
可她想到过,这恐怕不只是源于她天生的信任能力稀薄缘故,更有可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在等待。等待她那自以为是的维护和装腔作势,有一天会自行消散
父亲离开后的那几年。我知道我与她过的并不宽松,但是日子总算过得平静,也有走到无计可施的地步,生活又逼着她,不得不去埋头劳作,她一直在努力揽活儿,尽力为我创造一些充足稳健的生活。在我看来,这是她一直为我在做,所能让我看在眼里最好的努力了
只是几年的光景,就让她积累下一身劳损的疾病,她的心里不可能并无所察觉,自然也不可能不无动于衷,李阅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记挂在心,在无能为力,茫然无依的境遇里。她就像披荆斩棘的勇士,让你永远不用为了是否能够看到希望而灰心。
相信希望会降临的人,往往都还在正在尽力克服失望和沮丧,即使希望还很遥远。她尽力为我避免去我感知到这些希望或是沮丧。她时常对我表现出焦虑和不放心,对我的生活从面面俱到的强盛心演变成干扰欲,有时候表达的愚蠢可爱,有时候又沮丧的让人心疼。还记得第一次清洗她的衣物,却已在成人的年纪。是在她生病的时候。她在盆中倒入洗涤剂,放水,任由这些化学剂在水里化解,浮出泡沫。她衣物在水浸出许多的烟灰与机油,那攥在手里的衣物,原先饱满的棉布质感也已被磨损几近淡薄。
那是个冰冷的冬天,水温刺骨,需要一些勇气和忍耐精神才能克服,发觉她的贴身衣物也几近破损,心酸感就涌上心头。她突然很不忍心。开始想起自己以前的种种不是。陷入很自责的海洋里
她是这样的女人,永远忽略内里的舒适度,发乎本能的觉得衣物还不至于实质的损坏就没有必要替换,认为外在表象妥当,前人面上不失体面即可
成长会让我们逐一懂得,父母身上的节俭拙朴,有时并不是值得让儿女感到高兴的事情
而是一种警觉,羞愧,自责,节俭和吝啬或许只有一步之遥,稍不留心,还会破坏了美德的部分。人一旦认同并习惯应对简陋自足的生活,并容易从中得到满足。那么也就容易失去改变自己的斗志,也逐渐丧失了改变可以创造的许多种可能
所以,这些发生在父母身上的节俭,并不是一件为人子女们,值得称颂或夸耀的好事。它有它背后的苦难。所以要对周遭一切,怀有的珍惜心,那能展现自己最有力的柔和
那一刻,我只觉得拿在手里的衣物,有着令人倍感伤感的力量,对照和目睹自己从前种种不够吝惜,甚至偶而的挥霍,有深刻的愧疚产生。决心为她努力,为她卖力,这些情绪到来的异常心酸却很笃定,如果还正年轻着,如果还能从心底源源不断的衍生出力量,还能够以一己之力承担的能力一定要赶在这之前,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给予他们爱和关怀
为他们创造你的荣耀,让他们以你为荣,所以总让我想起十几岁的自己,总觉得有所亏欠。因为在那样好的年纪里,却用天真和懒惰耗度了大部分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