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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2.东之海(终)

“自然的一切都有其独特的韵律,而海的韵律在整个自然中应该也是最宏伟的,它纵情歌唱,不舍昼夜。传说无尽之海一直延伸向视线的终极之外很远很远的地方,歌声正是从那里一浪叠一浪的传来。勇敢的东之海居民曾在最高的支持下出海探索,希望找寻歌声的源头,他们从日升港启航,岸边的居民一直目送他们的‘海上岛屿’——顾名思义,就是像移动陆地一样的超级舰船——从覆压千米的庞然大物缩小成一个点,最后在视野中消失。这支舰队从030000出发,甚至错过了200000的凋零之颂,直到235949才回到日升港,期间有天灾,有人祸,出现过懦夫,也有过英雄,但不管怎样,他们还是没能探索到海的尽头。

‘无尽之海有两处尽头,一处是归来的尽头,另一处是生命的尽头。’他们的船长这样说。

从此以后,泛世界再没有制订过探索无尽之海的计划,也没有组成再愿意探索无尽之海。无尽之海,最终成了热情乐天的东之海组成的疮痂,至今也没有痊愈脱落。”

“我们此刻面对的,便是无尽之海么?”246一边剥开奇异果丑陋的果皮,将翠绿的果肉送进我嘴里,一边问道。

我们此刻正一边半躺在沙滩椅上享受着阳光,一边品尝着当地组成送的水果。大时钟虽是泛世界的中心,却少有如此新鲜的水果供应,因为这“不必要”。能随时吃到多汁的水果,能享受温暖的阳光,能呼吸略带咸腥的海风,能看着洁白的海鸥拂过碧蓝的海面,落在细软的白沙上,踩出一个个爪痕,这些算是当地住民的一种特权,是我们大时钟组成想都不敢想的惬意生活。

“唔,确实,和想象中的惊涛恶浪有所区别呢。”

“东之海组成,就这样一直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了么?虽然有所耳闻,但是真正来到这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无忧无虑么,我其实更愿意用无所作为这个词。泛世界竟然还有如此存在,极端享乐的生活着的,也算是组成么?没有为泛世界奉献自己的一丝一毫,反而享受着泛世界的馈赠。这片细软的沙子,真的能够安然埋葬组成们的不安么?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去探索?连最高都放弃了,就因为船长的一面之词?

“嗯,实在是,不可思议啊。”我闭上眼,任凭阳光轻轻打在我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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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了G1068,他是我们的导游,说起来和日志里的作颂的二副同名,不过看性格来说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东之海组成也住在集体寓所。原本并没有多余的房间,但有两名组成前去参颂便没有回来。

“被拆卸了,G572和G357,他俩我很熟悉,说是至交也不为过,他们做事素来拖延,估计是没赶上时间。”G1068一边微笑着给我们讲述这件事,一边领我们去那两人原本的寓所。

那天看到的光点看来就是是东之海的居民了。原来在东之海,拆卸也是平常的事么。我有些欣慰,却又因自己的欣慰产生了莫名的自我厌恶。

G1068仿佛看穿了我们的想法,他脸上笑意不改:“东之海始终也是泛世界的一部分,我们虽然土生土长,但还是要遵循泛世界的生存模式,不然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泛世界抛弃了。喏,到了哦,你们的借居之所,颂者是这边,歌者则是隔壁。理论上和你们大时钟的寓所布局相同,那我就送到这里,不打扰你们了。说起来真是令人羡慕啊,颂者虽然看起来是过了200000就肯定会开始发胖的体质,但至少现在称得上是美男子,歌者则绝对是无可挑剔的美人,你们二位又分别是歌者和颂者,果然是天生一对啊。说起来泛世界还真有这样奇特的规律,大家都会觉得每一对被认定的伴侣是理所应当的天生一对,无一例外,就像鱼咬饵一样自然,呃,这比喻好像有些不恰当,不过真的是非常的神奇呢,还有还有……”

把我们送到的G1068,虽然说着不打扰,但是却从有些玩味的奉承话开始,在寓所外唠唠叨叨起来。我原以为G404已经足够唠叨了,可和G1068比起来他简直是块沉默的石头。再联想到早上送我们水果时热情得甚至有些尴尬的农民,我不禁发问。

“东之海组成都像你这样么?”

“怎样?”被我打断的G1068瞬间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瞬,他便露出了自豪的笑容,认真的回答了我的问题:“啊!不是的,不是的哦,就算在东之海组成里,我也属于特别能说会道的,不然也不会是我来接待你们了。嗯,是我过于滔滔不绝了,你们早点休息吧,不打扰了。不过,我的发言啊,确实很精彩吧,在东之海以外的地方都是听不到的哦,虽然我有时候也会因类似参颂这样的事情出远门就是了,不过在外人面前,我其实通常很沉默的。啊,真的不打扰了,回见了,令人羡慕的天生一对。”最后,总共说了三次不打扰的G1068,终于在天黑透之前离开了。

目送G远去,我和246无奈一笑,互相道了晚安,进了各自的房间。房间的布局确实和我自己的居所无二,但哪怕是千篇一律的制式居所,也有居住者独特的气息。对于不曾旅居的我来说,不熟悉的气味实在难以适应,今夜恐怕难以入眠了。

“宵禁是必须遵守的。”这是我从识字开始就无数次地重复的规则。所以不管怎样,时间一到,我还是打开了居所自带的单体睡眠保护装置。说起睡眠保护,我后面才知道,上次礼颂没有宵禁,所以我没有开睡眠保护而毫发无伤。换做平时,我早就被深夜的游荡引力子拆卸了。

“宵禁是必须遵守的。”我平躺在保护装置中,又重复了一遍,闭上了眼。

果然毫无睡意。

246这时候在想些什么呢?真想与她共枕,她的睡颜一定很美,只可惜睡眠保护都是单体的。

还是毫无睡意,我的嗅觉系统对这里的环境充满抵触。

睁开眼呆呆的望着天花板,环境逐渐安静了下来,到最后,只剩下一浪一浪的潮声,涌进我的脑海来,又退散到窗外遥远的天边去;涌来,退去;涌来,退去。

这单调的潮声,还真是令人怠惰。

毫无睡意,但是打不起精神。我好像躺在一艘大船里,周围一片黑暗,但我知道四面都是海,身下也是海。大船很平稳,但我宁愿它是一叶小舟,被巨浪拍打,哪怕倾覆,也好过一动不动的浮在这里,——就如同躺在棺材里一般。我的感性并没有对此做出解释,但我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感觉。

是“空白”。

原来那些探索者躺在棺材里,在“空白”形成的航道中返航,耗费了半生。

周围的黑暗越来越压抑了,棺材,在下沉,不断下沉,我逐渐感到呼吸困难,我张大了嘴努力攫取周围的氧气,但活力还是不断的从这具躯体中流失,我的右手不自觉的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左手竭力向上伸,想要抓住流失的活力,但是眼前的视野还是逐渐暗淡模糊,最后一丝生命力也将离我而去。

我惊醒了,天已泛白。原本毫无睡意的我,不知何时被拖入了噩梦。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了下,我解除了睡眠保护,站起身来。再次望向窗外。还是平静美丽的大海。

我洗漱完毕走出房间,便对上了246澄澈的目光,看来她昨晚睡得很好,不认床的体质,想想还是挺羡慕的。也罢,我努力收起疲惫,露出笑容,携起她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G1068在居所外耷拉着,揉着惺忪睡眼。

“今天带你们出海,我说,如果不是你们远道而来,我可不会起这么早,组成也是生物,维持生物的节律是非常重要的,节律一旦被打破,内分泌失调,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心情会变得糟糕,无法获得快乐哦;而如果不能快乐的生活,那生活也就没有意义了。就像尊敬的颂者一样,昨晚看来是没睡好吧,那你可游走在失去意义的边缘了哦,可要好好的抓住她。抓住谁呢?您自己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没有睡醒的G唠叨比平时少了些,但是还是令人难以忍受。老实说,有了昨晚的经历,我对出海有些胆怯。我转头看向246,她的眼睛里却隐隐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很想出海么?”

“当然想啦,会很美吧,远海的歌声。可能还会有海豚,我可从来没见过真的海豚呢,很令人期待。”

就这样,我们迎着朝阳上了船,朝着东北方驶去。

我靠在前甲板右舷的护栏上,就像太阳的一部分溶进了海中一样,凌晨的海染上了阳光的橘色,凌晨的海风也有阳光的清新。我欣赏着前方的日出余景,不安感减轻了许多。G一路上絮絮叨叨,246却只是微笑着,倚在我的旁边,和我看向同一个方向。

“二位游客请注意哦。”导游还在唠叨,“我们的左手边,矗立在海边的灰色高大建筑,就是“灯塔”,是0029期,为了迎接“海上岛屿”号的归来建设的。

“说到这个,你们为什么不继续探索呢?G?”我不小心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灯塔’至今还在使用,其明亮的红色激光,在夜晚可以让数十海里外的船只看到,不过现在都只使用低功率的白光,为近海船只指明方向。”G似乎没听到我的话,自顾自的介绍着。

陪246看着海景,过滤着G的话语,太阳不知不觉已经升到了我们的头顶。

“快看,真的有海豚!”246兴奋的指向前方。

“啊?”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慢了半拍,只看到一朵正在枯萎的水花飞速向船尾逝去。

“你可真是有些笨呢,135。”246捂着嘴笑了起来。我从来没有看到过246这样活泼。但是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咳咳,两位这样子恩爱当然很好”G突然关掉了小艇的引擎,“但是我要提醒一下,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看到海豚,至少针对无尽之海来说,意味着我们已经进入了远海,不信你们可以回头看,陆地已经被压缩在水天之间,成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直线。泛世界的地壳几乎是平坦的,看到这样的景象,说明我们已经驶出去很远了。现在,‘我们四面都是海,身下也是海了’。”

听了最后一句话,我能感觉到,我的笑容自行消失了,连同着周围的阳光、海风,还有远处的灯塔一起消失了。

就像咽下了什么毒药一样,我突然感觉胃刀绞般的疼,再次回过神来,我已经跪倒在地,痛苦的蜷缩着。

尖锐的嗡鸣声传入耳中,伴随着G1068的呢喃:“这种感觉如同诅咒,不能活着,也不能死去,只能被囚禁在这里……”

“135,你怎么了,你怎么了?G,这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246一边摇着我的肩膀,一边质问着G,这是我晕倒前最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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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床上,246坐在我的右边,冰凉苍白的双手正紧紧握着我的右手。G则站在左边,戏谑地看着我。

“您醒了呀。尊敬的颂者,您上辈子不会是东之海组成吧,初次出海的反应,和我们如出一辙呀,我还没见过外乡组成里有这么害怕远海的,这样说来,您真是幸运呢,初次到来就体会到了东之海的全部。虽然这次旅行中,您昏迷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还要长,但是如果您愿意留在这里,我想也会很快适应这里的生活的哟,当然,我只是说说,既然已经体会到了全部,最好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了,更不用考虑探索之类的了,总之,我便就此退场了。”说完,G1068行了个奇怪的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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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可以下地了。站在床边,闻着咸腥的海风,我仍有些不是滋味。大海是那么的迷人,但我一想到那种强烈的恶感,胃部就传来阵阵绞痛。

“我再不想看海豚了。”246就站在我旁边,她大概因为我有些失落,“虽然我体会不到大海带给其他组成的痛苦,但我能够体会到你的痛苦。”

众多的情感一起涌上心头,却又如海潮一般退去,回旋在内心的敏感处。

“246,你能感觉得到么?‘空白’。”说这句话,用尽了我全部力气。

“空白,是什么?”意料之中的回答。

“是我这次晕倒的原因。我们会快乐,会愤怒,会焦虑,会痛苦,但是有一种类似情感,却又不属于任何一种我们所知的情感的存在,它被无法表达,无法被理解,但是我能切实的感觉得到,那就是‘空白’。”

“那不就是无感情嘛。”246微笑。

“不,不对,我举个例子,对于某件事,你会感到快乐,我感觉不到快乐,那我是无感情;但如果我本来能感觉到快乐,现在感觉快乐的系统还在,但是‘快乐’本身被抹去了,以前的‘快乐’对于我来说就成了‘空白’。”

“但是现在快乐还存在着啊。”246看起来在努力思考,但似乎仍然在状况外。

“那我换个例子。”我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盛开之颂结束,你哭了对吧。”

“对,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所以我们有什么被抹去了。”我看着246的眼睛。

她沉默了。

“但是这么严重的问题,我在阅读过去的历史的时候,除了一篇未成的文章,并没有发现哪怕只言片语。”我接着说。

“135说的话,我全部记下了,我会努力感受的。不过啊,智能告诉过我,不能因为疑惑停滞不前,所以,让我们去北之原吧。”

“我的胃又开始疼了,亲爱的246,还是让我再休息几个昼夜吧。”

246瞄了我一眼,“那就勉强准许你再休息一昼夜,亲爱的,好像来自东之海的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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