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可以成为我记忆的载体,而我要趁着自己还没有遗忘重要的事情,把它们记录在这里,以送给未来的我。
我和舒玥并非是在某个适合聊天说地的地点相遇,也并非从打招呼开始相识。
在我踏入人生的拐点———小学的前几个月,我和奶奶带着蔬菜瓜果,在上街的日子在路边摆了个小摊。奶奶从不吆喝,因为她的东西一定是当天早上才被摘下的,城里的人都很是喜欢,而数量又有限,所以很多人会为了买奶奶的蔬果而早早就来到集市。
那个叫徐海安的女人也不例外。
我对她的印象一直不太好,因为她总是嘴上不饶人,对别人指手画脚的本事十分了得,为人小气。我这样对奶奶说过,但奶奶只是心平气和的对我说:“不要背后议论别人,倘若哪天她的手脚指画到你身上来了,你才可以义正严辞。”我便再不提她,且她与我实在只算是过路人。
我们刚刚摆放好,徐海安便第一个冲上来。
“我今天没带钱”,徐海安的声音很尖锐,几乎让人听了就提不起好感,活像是鸭子的声音,“但我带了一篮子鸡蛋,前几天家里的母鸡下的,热乎着呢,用这个来换你两斤菜,不过分吧?”她说。
奶奶点了点头,接过她手里的鸡蛋,轻轻放在一边。徐海安挑好菜,装进袋子里,递给奶奶,奶奶用杆秤称好斤两,交给她,她露出狐狸一样的笑脸:“谢谢啦。我就先回家去了~”
奶奶对杆秤几乎是驾轻就熟,也可以用手掂量出分量来,买卖之时讲究互相信任,就不能有分毫的差错。
清岭集市的街道是铺着青石板的,道路两旁的小摊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垂柳在炎热时候能为商人们带来不少阴凉,路的边缘有两沟水,似乎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据说可以喝。
沟里的水流淅沥响,能在集市嘈杂的声音里间或听到。人流涌动,每个路人的神色,动作,姿势都一一落入我眼中。我乐于观察别人。
中午时候,我们收摊打道回家,但集市的热闹会一直持续到傍晚。奶奶会从收入里拿一些给我,作为我的零花钱,也不过问我用在哪里,我把它们整齐叠好放进衣柜下面的小木盒子。
舒玥去年的生日礼物,都多亏了它。
徐海安拿来的鸡蛋被奶奶放在橱柜边上,我想起徐海安的种种举止,打了一桶水来,把鸡蛋放进去,我担心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心情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那些蛋一个个浮起,竟是连一个落到底的都没有。
既然被我发现了,那我就不可能会视若无睹。奶奶一定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态度,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奶奶每天细心照料的蔬菜,哪可能让这种人免费吃。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背着书包跑去徐海安家的鸡圈里,闹得那些母鸡一边咯咯哒叫唤一边到处乱跑,拴在她家门口的土狗也跟着一起大声朝我汪汪叫,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鸡飞狗跳。
几个胆大的鸡啄了我几下,我撂脚把它们踢开,动作迅速的掏了鸡窝里的蛋,良心作祟,我只拿了能和奶奶的菜等价交换的量。因为怕把蛋弄碎了,我是抱着书包跑的,身后毫不意外的传来了徐海安的儿子蒋骥的声音:“妈!有人偷鸡!”接着就听见徐海安那鸭子一样的声音,但我跑远了,没听清她讲了什么。
我想大概就是些好听的粗话。
然后我就撞上了舒玥。
远处传来的吼叫声,和正在抱着书包狂奔的我,似乎正相应和。
舒玥二话不说就把我拉回去徐海安那了,即便我一路上都在解释,她还是坚持说:“但是你偷别人家东西就是不对!”
我没有道歉,计上心头把蛋都给砸了。舒玥愣在原地,而徐海安脸色铁青,我挎着书包,朝他们挥挥手:“告辞。”
我猜我的背影还蛮潇洒的。
这件事就这样被城里很多人知晓,我懒得去解释,毕竟偷盗和骗人性质都挺恶劣的,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徐海安一开始也不做声,结果她看我一句话也不说,竟然开始在别人面前说我偷蛋不成被发现了气急败坏就把蛋都给砸了。
消息灵通,但爷爷听了只是笑话我,问我为什么不出息点,偷只鸡,说不定还能活着带回来。而奶奶微笑着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什么也没说。
从我懂事的那一刻起,他们多半会尊重我的选择,在我观念偏差的时候给我指正,但他们好像也一直相信我辨别黑白的能力,并且告诉我,如果我的行为带来了什么后果,只能是由我一人承担。
“我不要求你像我一样处事,我只要求你做事不愧对自己,不愧对他人。”奶奶曾经这样对我说。
我肯定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我也不知道我当初的做法是对是错,只是我相信,重来一次,我也会这样选择。
舒玥自是听到了徐海安的一面之词,竟跑去挨家挨户解释这件事情,然后在两个月后给我送了个礼物——弹弓。
里面附了一封信,上面的字迹工整,充满了孩童的稚气,信的大致内容就是她对我的愧疚,以及告诉了我偷盗真的不是一件好事,我应当采取正直的手段让徐海安无话可说。
信里还提到,那个弹弓是她托她爷爷做给我的。
其实如果不是舒玥半路插一脚,我想徐海安也肯定是无话可说的。只不过我低估了她的脸皮厚度。
那封信我保存至今,以后也不会随意丢弃,说不定我会一起带进土里。那是我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人与人观念之间的巨大差异,舒玥坚持她认为的高尚品质,而我秉承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信念,现在也一样。那也代表了我们俩成为彼此这一生重要角色的契机。
我们都有自己的信条,但我们有一点不一样,她后来对我说:“再来一次的话,我会视若无睹。”
总觉得我把一个正直孩子带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