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记面行是河间县最大的粮油米面专卖店,据说县城里一半的酒楼食肆都要从这里进货,不仅如此,县辖区内的许多村庄也都要靠朱记面行的车队运送粮食维持生计。
朱三是朱记面行的大掌柜,也是老东家朱顶天的侄子,二十年前就负责掌管朱记的经营,可以说见证了朱记面行从小到大的发家史。
今天一大早,朱三就来到面行,把县城里其他几家专卖粮油的铺子掌柜全都召集起来,挨着询问各家的营收库存情况,语气十分严肃。
“各位,县城里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老东家昨天被衙门请走到现在还没回来,县太爷是想逼迫我们几家妥协,可一旦我们低头的话,保不住邓强,我们的子孙便会跟着遭殃,到时候挣再多钱也没用。”朱三端着他最心爱的紫砂壶,一点点放在嘴里抿着。
“大掌柜,您说的我们全都明白。”一家经营食用油的商铺掌柜立马附和,“我们当家的也和朱老先生一起去了衙门,现在也是音讯全无,还好我们早有准备,价格咬死了十倍,谁来打招呼都不行。”
其他人也纷纷出声,全是表态坚决抵制到底的。他们家跟朱记一样,全都有子女通过邓强顺利升入县学,然后花钱运作去了府学读书,将来毕业就算通不过州试回到河间县也能在衙门里有个不错的位置,到时候官商一体,生意自然越做越大。
现在县衙毫无征兆地要断他们的财路,这跟杀他们父母没什么区别,必定要死扛到底的,于是几家人昨天一接到邓强传出来的消息就炸了窝,迅速达成统一战线,联合哄抬物价,反正理由随便找,也不怕衙门敢怎么样。
几家联手,县衙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县城的粮食价格果然瞬间猛增十倍,所有人都懵了,大洪朝太平了几十年,百姓安居乐业谁还会有闹饥荒的准备?
一时间,民怨沸腾,县太爷刘安鸣立刻顶不住了,立马把几家商铺的主事人叫到衙门扣了下来,那意思很明显,要么恢复原价要么人就别回去了。
可没想到这几家全是硬骨头,宁可人不要了也绝不降价,反正就一个要求,释放学堂里的先生们。
朱三就是这次行动的具体执行者,他在这行摸爬滚打几十年,一出手就掐死了县城粮食供应的命脉,除了从外地调粮平抑物价,否则谁也没办法。
三天时间,只要给他三天时间,河间县的粮食价格必定暴涨数十倍不止,人都有恐慌心理,市面上的粮食一旦紧缺,价格只会越长越高,到最后变成天价。人心浮动之下,必然会动荡不安,刘安鸣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干瞪眼,然后向大户低头。
朱三把事情前前后后又细细地过问一遍,得知外面的粮队短期内根本不可能赶到,至少五天后才能有第一批粮食运到,这才长出了口气。他心里知道这样干很不厚道,但为了家族的未来,也只能如此。幸好只是三五天时间,百姓饿几天肚子还不至于出人命,否则真引起了动荡那就几个脑袋都不够砍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店里的伙计神色惊慌地跑进来禀告:“大掌柜,门口来了一对官兵,带头的是个年轻人,要按原价购粮,我们不肯他们就要动刀抢粮了!”
“什么?”朱三大惊失色,怒吼道,“光天化日,官府还敢公然抢夺不成?”
一帮人立刻群情激奋起来,簇拥着朱三赶到店铺外,果然看见一队官兵手里握着战刀杀气腾腾地堵在店门口,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怎么回事?”朱三的脸沉得如同水缸,眼睛死死瞪着对面一个二十左右岁的年轻人。
只见那年轻人冲朱三随意地拱拱手,皮笑肉不笑道:“在下吏办执行主任程吏,不知哪位当家呢?”
“我是这里的掌柜,你们吏办主任不是史大耐么?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主任?”朱三不悦道,“莫非是假的?”
程吏一点也不生气,笑了笑:“掌柜,在下是县太爷新任命的执行主任,专门负责执行县太爷的各项命令,这次过来也是为了给朝廷买粮的!”
“好说,既然是买粮为何要拿刀来吓唬我等?”朱三也不客气,用手指了指门口的价目表,“明码标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程吏点点头:“好个明码标价,掌柜的难道不知你这价格比昨日足足贵了十倍?难道掌柜的就让朝廷用这个价格来买你的粮食?”
朱三笑道:“我们做生意的向来随行就市,价格每日变动再自然不过,就算是衙门也不能用昨日的价格来买今日的货物吧?”
“好,掌柜的,你这话算是说对了,我今天就是带着官军来采购朝廷的战备军粮的。按照大洪朝律例,军粮采购价格以各州府公布的价格为准,请问对也不对?”
“那是军粮的价格,每年初和年中的时候,我朱记面行都已按照朝廷的配额足量供应给了军库,今年的公粮任务早已完成了!”朱三面不改色道,“朝廷也有规定,完成供粮任务后再次采购的要按照市场价格的!程大人果然还是年少无知,还是赶紧回去学学律法再为县太爷办事吧!”
周围几个掌柜起哄似的哈哈大笑,在他们看来程吏这招根本就不好使,想靠这点鬼主意打击他们简直是痴心妄想。
哪知程吏不慌不忙地看着这群掌柜,微微笑道:“话是没错,不过前两天县衙例行巡查粮库,发现今年我县雨水较多,粮库内不少地方发霉导致军粮损耗比往年多了不少,所以必须紧急补充。”
“胡说八道!”朱三差点没把手里的茶壶砸他脑袋上,“今年入秋以来就没下过雨,地里的庄稼都快干死了,哪里来的雨水?小子,你最好别耍花样!”
“哦?天气干燥?”程吏意味深长地看着朱三,“我怎么听说各位掌柜家的车队都因为爆发山洪困在外面了呢?”
这……
所有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程吏很难缠啊!
“山洪是外面爆发的,我说的是我县干旱,两个不同的地方又有什么问题?”朱三强词夺理道,反正他是不可能让官兵从自己手里拉走粮食的,到时候前功尽弃老东家就真回不来了。
程吏却好整以暇地摇摇头:“大掌柜,这话是骗鬼呢吧?还爆发山洪,有本事你给我找一块被水泡过的泥巴来,我就算你赢!”
“另外,官军的粮库是不是受潮发霉,你一个小小的店铺掌柜怎会知晓?难道你一直关注军队的粮草?”
这话说得就很诛心了,一个平头百姓吃饱了撑的跑去关心军队的粮草?这特么是想造反么?
“程吏,你莫要含血喷人!”朱三气得直哆嗦,拿手指着他吼道,“你明明是想打我家粮食的主意!”
“嘿嘿,老东西,算你说对了,我就是打主意了,你能怎么着?”程吏双手掐腰哈哈大笑,然后一个个指着这些掌柜,“我丑话说在前头,朝廷军粮受损需要补充,现在正式通知尔等按照朝廷公布的价格向官军供粮,一个小时之内我要看到你们的粮食出现在刑办粮库,超过时限没送来的,以谋逆论处!”
说罢,程吏大手一挥喝道:“通知县城各门,立刻关闭城门,不准任何车队粮食出城,我到要看看谁敢私藏朝廷军粮!”
然后再也不看这些人一眼,大摇大摆地带着一群官军回衙门去了。
妈的,老子本想自己来买粮,你们这群狗东西给脸不要脸,那就自己给老子把粮食送来吧!
一下子,所有掌柜全都傻眼了,对方举着谋逆的大帽子压下来,任谁也承受不起,一个小时后谁要是没把粮食送过去,那就可以直接抄家灭门了,还管什么子孙的学业,脑袋才是最要紧的好吧!
果然,半个小时不到,程吏在刑办粮库前就看到了大大小小的马车拉着一袋袋米面把道路堵的水泄不通。
衙门里,刘安鸣等人得到消息,高兴得差点手舞足蹈起来:“好个程吏,真是本官的福将啊!马上拟文向府衙呈报,给他转正,马上去办!”
同时,没了这帮大户的制肘,连四海也放开手脚,立刻审结了学堂的案子:邓强等人弄虚作假判充军两千里;一众大户的子女取消县学入学成绩,打回原籍;宗文银无罪释放,考核结果优秀,以后就是学堂的正式教授先生。
经过此事,县衙的效率也变得异常高效,对邓强一伙的审判立刻行文报送府衙审批,刘清元等人受到刘安鸣的严厉斥责,责令回去深刻检讨以观后效。
粮食到位,市场价格一下子跌落到正常水平,一场闹剧匆匆了解,老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雨过天晴了。至于县城里那几个商户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更严重都是他们都把县太爷给得罪惨了,以后都日子不用想都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牢房门口,宗文银抬头望天,一切都跟做梦似的,让他感觉很不真实。
已经两天没回家了,自己的人生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