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大概五十多岁,长得干巴巴的,又黑又瘦,一缕山羊胡微微翘起,不时伸手捋上两下。
程吏见的人多,对这种长相的官员心底就有个基本判断,这种人一般心机较重、为人孤寒,不好相处,当然也不是百分之百,成年人的相貌多半受到性格和思虑影响,久而久之就会变得有迹可循。例外不是没有,但大多数情况下程吏还是相信自己第一眼的感觉。
干组织工作时间久了,虽然嘴上喊着不以貌取人,可实际中往往多会从经验出发,给人贴上标签。到不是说这样做违法违规,而是人性使然,现实如此。
县太爷姓刘,早年曾在军伍中做过随军师爷,后来战乱止歇,靠跟随的大帅打点离开军队,到地方上谋了个官身,河间县地处大洪朝北部山区,没什么油水,出不了政绩但也没什么风险,于是刘老爷便把这里当做自己养老之地了。
不过,县太爷的情况程吏并不清楚,他连老爷的名字都叫不上来,除了吕君告诉的和他自己听来的,基本两眼一麻黑。
“小程啊,事情都布置好了么?”刘老爷在众人簇拥下迈着四方步,慢悠悠走向厅堂前。
程吏在前面引路,低头哈腰的应声:“老爷,都安排妥了。大家伙就等着您来,一会儿推举完还嚷着让新上任的副旗牌长请客呢!”
刘老爷闻言瞥了程吏一眼,别人不知道他心里还不清楚么,说的好听,厅堂里这帮人有几个真心推举马斌的,要不是自己凭着官威硬压下来,怕是连一票都得不到。
不过,程吏的话让刘老爷心里有些异样,因为这家伙表现的太反常了!
从让程吏担任这劳什子代理主任,程吏就整天唉声叹气、茶饭不思,听说早上在吏办的书房昏厥过去了,差点没丢了性命。
可现在看这小子的模样,哪有半点精神焦虑的模样?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想到这,刘老爷停下脚步,上身微微前倾,程吏立马明白老爷有话要说,赶紧把耳朵凑了上去,配合的无比娴熟,哪里像临时工,简直就是浸淫多年的狗腿子。
刘老爷面无表情,嘴唇微动:“听说衙役们对本官的提议颇多微词?”
“回老爷,衙役们是有些议论,但小人刚才已经安抚好了,保管如老爷的意。”程吏一脸诚恳地保证,说起假话连眉毛都不带挑的。
刘老爷心里惊讶,但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多看了程吏两眼,原本为了应付衙役们的搅闹特地准备了一套说辞,现在看来似乎用不上了。
这个程吏还不到二十,不过是吏办一个打杂的临时工,能有这么大本事?
程吏知道县太爷不信,但他也不可能给自己拆台不是,想要平安度过这一关还得靠眼前这位支持呢,于是补充道:“小人刚才私下和几个衙役沟通了一下,他们其实对老爷十分爱戴,之所以有些议论主要是冲马斌去的,而他们自己其实也没有好的人选。于是,小人自作主张,答应推举前先给他们向老爷充分表达意见的机会,到时候老爷了结了衙役们的诉求自然会听取他们的意见。衙役们便不再吵闹了。”
刘老爷眉头一皱,面现不悦:“胡闹,推举便推举,听他们表达什么意见?难道本官的意见还不清楚么!”
程吏嘿嘿一笑,赶紧解释:“老爷息怒,这也是小人的一片苦心。老爷请想,用马斌是为了让他更好为老爷效力,如果衙役们联合抵制,就算强行任命,将来的工作也会诸多制肘,怕是误了老爷的大事。所以小人才想了一个主意,在正式推举前先听取衙役的意见,让他们对老爷更加拥戴,如此一来结果如何也不至于太过抵触。”
刘老爷凝眉思索片刻,如果真像程吏说的那样,既用了马斌又能维护自己的威信,两全其美自然最好。可这家伙出的主意怎么听起来不那么靠谱呢?
紧紧听一下衙役们的意见,他们就能接受提拔马斌的结果?
程吏见县太爷犹豫,赶紧继续鼓动:“老爷不知,这群衙役个个五大三粗,没什么脑子,所求的无非是个虚荣,老爷亲自和他们交谈,听他们倾诉心声,必定对老爷感激涕零,到时候提拔马斌的事情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刘老爷点点头:“你安排妥当便是,不过不能太多人,本官没那个时间。”
程吏连连点头,引着县太爷站在厅堂正前方的台子上,然后冲众多衙役一抱拳,朗声道:“各位同僚,今天我们在此举行衙门大会,推举副旗牌长1名,按照老爷吩咐,为了充分听取大伙儿的意见,特别在推举前先听一听各位的心声,让各位对着老爷讲讲心里话,这是老爷对大家的看重和厚爱,大家可要珍惜这个机会才是!”
说罢,他用手一指厅堂旁边的一间屋子:“一会儿,老爷便在这里听大家的心声,各位待会儿按我叫的名字挨着进去,一言不传外耳,不论各位说了什么或是推举何人,除了老爷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各位可放心吐露心迹。”
话音一落,整个厅堂嗡的一声微微乱了起来。
这群衙役哪里见过这种玩儿法,以前推举长官就是在纸上写名字而已,怎么今天县太爷还要亲自谈心?
这群人平时起起哄还算可以,真要面对面地和县太爷交心,那一个个可就心里没底了。
程吏才不管这些,他知道自己也是钻了县太爷想要维护官声的空子,要是平时,别说指派他一对一和衙役谈心了,就算让他多看这群人一眼怕是都会挨上几板子。
于是乎,程吏趁着刘老爷没反过劲儿的当口,赶忙引着他走入旁边的屋里,然后开始指点厅堂内的衙役入内谈心。
其实,这样做程吏心里也很没底,不过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自己不干也得干了,连这些衙役的名字都闹不清呢,他就指着刚才吵闹最凶的几个人点名叫他们去向县太爷交心。
衙役们不傻,看了程吏指派的都是私下撺掇反馈推举马斌的领头分子,众人心里多少也开始不安了。他们敢于反对马斌说白了还是因为推举时法不责众,反正没人知道谁在背后捣鬼,追责也追不到自己头上,这才有胆量反对县太爷的提议。
可现在领头的都被叫去谈心了,那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呢?所有人心里都不得不掂量掂量了。
程吏看见众人眼神的变化,心里有数,挨着叫了那几个挑头的家伙过来,挨着进入屋内,嘴角抿起一丝笑意。
没多久,十几个挑头的便陆续从屋里出来,一个个苦着张脸钻进人群恨不得把头埋进地下,可见他们在县老爷面前也不敢随便讲话了。
程吏见好就收,让所有人明白这里谁说了算就行,哪敢耽误老爷太长时间。
待他弓着腰缓缓把县太爷从屋里引出来后,这才冲所有人拱了拱手:“各位,刚才谈心完毕,因为时间关系,老爷改天再继续。下面,我们就公布一下刚才谈心时各位推举人选的情况。”
什么?还要公布推举情况?
不仅现场衙役,就连县太爷也有点懵。不是说好的话不传外耳么?怎么当着老爷的面就反悔了?
程吏知道县太爷误会了,赶紧躬身施礼,对着众人道:“各位刚才着屋内说的话只有老爷才知晓,我说的公布结果是刚从所有谈话的汇总结果,不涉及具体个人的推举内容,所以请大家放心。”
说罢,程吏装模作样地走回屋里,出门时手上多了一张纸,刚才人们进屋的时候便见过桌上铺着白纸,原来是谈话结果的记录。
程吏将纸张展开,缓缓念道:”谈话18人,推举马斌为副旗牌长的17人,可见大多数同僚都是支持马斌的。“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对刚才进去谈话的挑头者怒目而视,之前拼命鼓动大伙对抗县太爷,现在自己反倒率先倒戈,这不是玩大家么!
这18个挑头的家伙也一脸惊容,实际上他们刚才对着县太爷根本没人推举过马斌,但每个人都单独和老爷谈心,谁也不知道别人说的什么,所以他们自然而然以为那差的1票就是自己的意见。
之前众人联合起来的阵线顷刻间土崩瓦解,程吏看在眼里,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按老爷吩咐,推举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