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直到成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梦想也从从前的一粒小小种子长成参天巨树。
云海县,这是梦开始的地方。
李喆曾经在夜里做梦都想回到云海县,这是他十八岁以前一直生活的地方,在这里,有着无数的美好与辛酸。
或许是一天多的车程太累的缘故,李喆一到家就直奔他以前的卧室,把东西都放下,仔细地把图纸铺展在桌子上,立刻就倒在了刘桂芝早就收拾好的小床上。
刘桂芝没有管他,任由他沉沉地睡去了,李喆没有和她说过这些年的他过得怎么样,但她心里十分清楚,无论这个酣然睡去的青年人有多么坚强,他也一定希望有个人能让他放心地哭。
很显然,母亲能完美地扮演这个倾听者的角色。
刘桂芝在李喆身边站了一会,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事实上,李喆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香了,之前因为工作生活以及其他原因,他很少能熟睡,而现在,在梦的潜意识里他知道,他到家了。
到家了,也就是上岸了。
在苦海里漂泊三年,他很怀念高中时的生活,怀念当时有人在一起拼搏,有人在一起哭,一起闹,一起放声大笑的日子。
于是,这一次他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这一梦,梦到了十年前,梦到了那些青春懵懂的人,那些人曾在灰暗中用希望点亮属于自己的光。
那时的云海县还没有大大小小的工厂林立在郊区,晚霞还是红的,夜晚的北斗还可以看得见。
九月,夏日的流火还未散尽,带着还未褪去的的稚嫩,许多人将要开启属于他们最美好的年华。
云海中学,整个云海县唯一一所高中,无疑承载了许多人的青春。
二〇一〇年九月一日,天气晴,微风。
云海高中里种了很多不同种类的树,路边的道路清一色种着银杏,看树干大小有些年份了,夏日地微风从校门口吹进来,穿过一整条路,拂动了绿的几乎要滴出水的银杏,新铺的泊油路黑的发亮,远看去充满了活力与生机。路的尽头,巨大的花坛里种着一株巨大的银杏树,将阳光尽数挡下。
高一新生的老师们都搬了桌子坐在杏坛底下,乘着阴凉,手里嗑着瓜子,从今年的高考新题聊到教学惊云,有说有笑,直到陆陆续续的学生走到十五个不同班号的桌子前报道,才又停下来恢复往日严肃。
分班栏前挤满了人,开始只有学生,对于自己在哪个班比较好奇,便一个个怒马平川,你推我攘,似川流奔入大海,澎湃炽热,再后来家长听说班级还有好坏之分,便背着一大堆行李也加入了推挤的部队。
钟文泽坐在校门外的面馆中大快朵颐,仿佛外界的一切和自己无关。
小店里的人员稀疏,三两个是已经送孩子报到了的家长在吃早点。
“这面还行,阿姨我以后常来哈。”
水炉旁的阿姨笑道:“行,也给阿姨多带点生意啊。”
“这我都想好了,我们班住读生多,一碗面跑路费五毛钱,以后给他们带面铁定赚钱啊!”钟文泽笑道。
“好啊!对了,你咋没去看分班表啊,别的学生都早早地去看了,报道晚了在班里就捞不到好位置喽。”
“不怕的,我十七班,不用看分班表。”
“可以啊,学习搞得还可以。”
“一般一般......”
钟文泽天生自来熟,两人就这样火热地聊了起来,他很清楚和面店老板搞好关系有很多好处,老板也从他的话中听到了商机。
直到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他猛地一拍大腿。
“糟了!”
从口袋掏出三块钱,往桌子上一拍,立马奔出面馆朝学校门口跑去,接通了电话。
“你个混球在哪?!说好了在实验楼等你,你人呢朋友?”
电话那头传来罗笑远的疯狂咆哮。
“啊哈!淡定,老哥......”
钟文泽立马挂断电话,对于罗笑远他十分了解,再多说两句,罗笑远估计隔空能说死他。
但让钟文泽十分无奈的是,他压根不知道实验楼在哪,因为他此前只来过两次这个悲伤的地方。
一次是小时候给堂姐送被子误跑进了女生宿舍,因此被嘲笑了好几年,从此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第二次是中考的时候,他是少数几个河街初中在云海中学参加考试的考生。
他一直希望能考上市里的高中,因为老师总说市里的高中更大教学质量更好,他也认为自己可以考上,但现实惨遭滑铁卢,他发挥失误了,只能默默接受进入云海中学的命运。
他一直在怀疑,这个地方有一种无形的诅咒,似乎前两次的惨剧都是因此而发。
望着校园步道上拥挤的人群,钟文泽无奈地叹了口气:“命运啊......”
“哎哟?!”
后脑勺被猛击,钟文泽回头一看,罗笑远眉头都要皱到一起了。
“说了要你早点来,食堂待会人多,怎么充卡?”他的语气听着要吞了钟文泽。
钟文泽嘿嘿地笑着:“反正也没啥事,不要紧。”
“我后悔了,不该和你来的。”
罗笑远也是云海中学毕业的,比钟文泽大三岁,两人一起长大。在什么都不熟悉的情况下,带上老毕业生,自然是有好处的。
钟文泽推着罗笑远往前走着,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奔杏坛招新处。
老树下有十五张桌子,一到十四的桌子上依次排着序号,后面唯剩一张桌子了。
“嘶”,钟文泽站在新建的孔夫子雕像下远远望去,“这最后一个是十五班吗?我的班呢?”持续懵。
罗笑远望着钟文泽在十五张桌子前一遍又一遍徘徊,唉声叹了口气,傻子......
钟文泽犹豫了半天终于决定问别的同学,他拦住一个女生,对她说:“同学,十七班在哪啊,我也不白耽误你,告诉我给你糖吃。”
女生仿佛看了傻子般立刻逃开了,临走前扔下一句话:“神经病!”
钟文泽错愕,没说错啊!
接连碰壁几次后,他终于搞清楚了,原来十五十六是学校里的新高考特招班,最后一张桌子是十七班的。
钟文泽弄清楚后向那张桌子看去,旁边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他倒是有些了解,这是县中的王牌英语教师,听说带出的学生届届都有清华北大。
他走到桌子旁,那名女教师正在看手机,他默默地将登记表掉了个头,又默默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女教师忽然放下手机,问道:“姓名。”
“钟文泽,闹钟的钟,人文荟萃的文,泽被万物的泽,九五年的属猪……”
“够了,只需要说名字。有这么多话,不如留到晚上自我介绍。”
他被吓得有点语无伦次,他不确定这位老师是否听清了他的话。
“饭卡,走读生充两百,住读生四百,行了。”
她从一堆的饭卡中找出带有钟文泽的那张,话不多说一句。
果然,高手都是话少的。这个老师一定是个人狠话不多的超级灭绝师太!
不知道为什么,钟文泽有个预感,他的高中会很惨,非常惨!
食堂里,充卡的队伍排了很长,考虑到有住读生的原因,盛饭的窗口已经开放了几个,一眼望去倒也算是齐全。
钟文泽与罗笑远相互对视,长达一分钟。
“欧尼酱,今日事出急切,请务必帮小弟一把!”
“君之所助,他日吾必将百倍奉上!”
“こんにちはかっこいいね、犬を舐め求借お金!”
.....
说白了,钟文泽就是想借钱,这三句话练了好多年,早已轻车熟路。
语言之凝练,语调之高昂,语气之真诚,钟文泽都要被自己感动哭了,他想如果有天有人对自己说出如此饱含有感情的话,他一定会!
一定断然拒绝!
果不其然。
“不借!不可能,你还我之前的二百,我就借!”罗笑远语言之冷酷竟达到如此境地,与前者五五开。
沉默。
罗笑远干咳了一声,“今天报道你妈没给钱你?”
钟文泽不说话。
“要不你下午再来充?”
继续不说话。
“好了,我借你好吗!”
沉默。
“靠!怕了你了,我不找你要之前的债了!”
“之前的条件加一起,走!”
罗笑远被坑的第N次!
罗笑远心里默想着:不能骂人,不能。长幼有别,尊卑有序,我是长!
但事实上罗笑远从来不计较这些,对于钟文泽,他习惯了。眼前这个充满活力的少年和自己刚上高中的时候一模一样,一如曾经的恬不知耻,一如曾经的纯粹。
九月虽然炎热,但少了一份夏日的聒噪。
要说学校以外哪里学生最多,必定是网吧里,但凡与钟文泽同年龄的人几乎都去过网吧,而一排一排的电脑上清一色的都是魔兽世界或者CF。
封闭的空间里光线并不那么好,空气中夹杂着二手烟的强烈刺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谩骂声扰乱着钟文泽的耳膜……
“为啥来这里……”
“社交!”
“社交来这里干啥?”
“当代最火的游戏交友,你不玩会一两个游戏怎么在同学中夸夸其谈!”
“可是我一点也不会!”
“……”
“你在搞笑吗?作为一个男孩子,你不会一款游戏?”罗笑远嘴角微微上扬,却看不出来在笑,这是传说中的皮笑肉不笑!
他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虽说两人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但是这些游戏是这两年才开始风靡的,他还真不确定钟文泽玩过没。
“那你没玩过电脑游戏吗?”他试探道。
“玩过!”
“玩过什么!地下城还是CS!”他猛然间兴奋起来!
钟文泽也兴奋起来,仿佛在传达什么重要的事,玩游戏似乎变成了一件神圣的事情!
于是他郑重地说道:“QQ农场!”
罗笑远呆滞。
“没了?”
“有的……”
“还有QQ牧场!当然,4899里的也是数不胜数啊!”
罗笑远转过身去,淡淡地说:“离我远点。”
钟文泽再次错愕,我等级很高的!
“噗嗤……”从角落里传来一阵喷饭的声音……
罗笑远的嘴角没有上扬,但脸却抽搐了,这是……肉笑皮不笑。
于是,罗笑远坐在离钟文泽两排的某一机位上进行远程指导,带着他进行了一下午的实战训练。
直到第十局,游戏界面再一次黑屏,他崩溃了……
不得不说,钟文泽在游戏这一领域也算是天纵奇才,实在是游戏界的一大奇葩,凭借其极度菜鸟的技术愣是将他这一个资深玩家坑输了,但凡有点悟性也不至于往自己家丢手雷啊。
这就算了,一局丢了五次就很离谱了。
直到现在,钟文泽是否搞清楚自己是哪队的仍旧难说。
罗笑远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陷入沉思。
一直到下午三点多钟,周靓打来电话:“你人呢?全班家长会就你不在?”
钟文泽后知后觉,好像是有个家长会,他以为只有家长去,直接略了......转眼望着屏幕上的森林冰火人,猛然间懂得了什么叫“凉凉”。
这是开学第一天,钟文泽成功以“不正当”手段让老师记住了他。
跑步飞奔过黄荡湖,钟文泽的心慢慢放缓。
已接近四点钟了,阳光已经不如先前那般炽烈,但心中燃烧的火焰仿佛要将他的胸口灼烧出一个洞,热得滚烫
他微微泛起的笑容,仿佛和路边夹竹桃绽放的明媚,渐渐地,融在了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云海县的路边总喜欢种这些夹竹桃,它们四季常开,花期很长很长,每日看去,都是一样的风景。
钟文泽不喜欢同样的景色,所以他跑的飞快,只要跑的够快,仿佛平淡的景色能被点亮,看到的又是别的一番安宁。
他喜欢安宁,同样热爱炽烈,他期待新的事物,但同时很传统,这一点,可能丰子恺和他不大一样。
钟文泽上初中的时候,罗笑远上高中,他常常问:
“高中是怎样的啊!”
罗笑远说:“瓜娃子吧你是,自己还有两年不就晓得了,还问我。”
“那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
“每个人的高中都不一样,你的是怎样的?”
罗笑远哈哈大笑,说:
“整这些文学的腔调,哪看来的,林清玄先生看多了吧。”
然后他也故作沉思,抬头仰望天空。
湛蓝色的苍穹之下,有飞鸟,有云海,有四通八达的路,有车马疾驰的川流不息,有走在不同的路上的人群海海,也有不同时落下的,同一滴泪水……
刚刚分别的时候,罗笑远说:“嘿,到你了,你的故事呢?”
寥寥数语,让时间变慢,让思绪飞回从前……
每个人都会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但时光交杂,位于同一片天空下的我们总会有所交集,这被称作缘分,所有的故事那么得不相同,但同样的,都流泪,都欢笑,都有着同样的穿衣服从来不重样的英语老师,有着同样的身体最不好却是教体育的老师,有着一个秃头的教导主任,或者一个让我们情愫萌生的异性。
空气很清新,洒水车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下午洒水,唱着生日快乐歌,为什么要唱生日快乐歌?钟文泽不知道且暗自吐槽,但温度的确因此下降了,路上的灰尘凝结成小水珠,晶莹剔透,折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