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红雀
克莱姆本来不想帮着搬那个小松木箱。他不配去承担她的轻微的重量,当他把她彻底地毁了以后。四个从矿场来的男人把棺材扛在肩上,克莱姆和他的破碎了的家坐在教堂前排长椅上,扮成一个好儿子。似乎没有人怀疑到他不是一个抬棺人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不被信任去抬他应抬的那一边。
葬礼之后的几周,克莱姆经常秘密地去看她。现在他坐在她墓地前拥挤的地面上,他的膝盖支住下巴。初冬的黯淡的太阳上一片云飘过,他后背拱起的地方一抖。
他在她墓地的土里挖了一个小小的洞;到草长出来前还有数月。他用手指把一小块白火石磨成了心的形状,按一按,用大拇指在光滑的石头边缘来回磨;他知道她会把它加进她的宝物箱中。帕利看着他把它放进洞里,用土轻轻拍拍,就像种下一颗种子。
波地,波地,波地!他转过身;看到什么东西,红色的一闪。一只红雀。哦,埃斯特!埃斯特在告诉他,他应该许个愿,投一块石头。
眼睛没有离开红色的鸟,他在周围凉凉的土中摸索着直到手指摸到一块石头。他贴着耳朵把胳膊举高,把石头朝红雀扔去。他使劲地扔去,一声大喊冲出身体,跟着石头划破天空。然后他用手捂住了脸。他不能承受如果看到红雀飞上去或是飞下来。
“克莱姆。”他猛地抬起头。是林迪。他从离开铃树后就没再见过她。他不想再想起他说谎和他的羞耻。她也感到不好受,他能感觉出来:她的手抬到头发边,捋顺它用它挡住疤。帕利把鼻子放在她的手中,全身摇动着。
林迪走过来,站在他的身旁。她用鞋尖在地上挖了一个圆,先是正着划,然后反着划。她的目光跳过标石,光秃的树,穿过小块圈地三条长边的苍白的碎石路。老的干树叶在杨木枝上轻轻地喀嚓喀嚓响。她吹起不成调的口哨。
“会有坏运气,”克莱姆说。“吹口哨。”
“什么时候?”
“在矿下的时候。”
她耸耸肩。“在墓地有一些不错的事,”等了一会儿她说。“这是块伤心地,但是你不觉得你在这里还活着就是值得高兴的吗?像是跑步或是大喊?”她看着他。他皱着眉头。“噢,不关我这个幸运儿的事,他们死了而我没有。我想我只是说,当你了解死亡,你会改变对生命的看法。”她抬起踩在土中的脚后跟,把手插进大衣口袋。“每个人都会死。不是每个人都活。我觉得。”
克莱姆抓抓他的胳膊肘。这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他不确定这是什么意思。他研究着她的脸。他有点生林迪的气,因为林迪想要给他他不配得到的友谊。她把头斜到一边,看回克莱姆。帕利鼻子发出哼哼声就像什么阻断了他玩乐。突然克莱姆要离开埃蒂的墓碑投下的阴影。他需要跑,就像林迪说的。他站在那儿。
“来啊!”他说,然后跑走了。直到他停下林迪才追上他,重重地喘着。林迪看见另一边有一束卷起的拧成麻花的绳子,她捡起它来,把它解开;他们开始玩这绳子。开始玩套索,后来又当成鞭子。一条蛇,一根跳绳。
“你不知道在墓地不可以跳绳吗?”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妈妈穿过铁拱门,在她拿的一大束长青植物后,她的脸几乎看不见。“你要和上帝断绝关系了!”她大喊,但是她留他们在那里,离开了他们。她的背弯着,看起来她老了。她迈着小步,就像小心地避开路上的石头。
上个礼拜克莱姆去米勒店里选了一块好看的绣花手帕,像是林迪保存的她妈妈的那一块。他想花手帕一定是妈妈们喜欢的东西。他把铃树那儿挣的钱花了。他的妈妈收下手帕,谢谢他送她这礼物,但是她没有看他的眼睛。他站在那里,等着。她把手帕放进围裙的口袋里,转身走了,用手捋捋脸颊边的一缕头发,他意识到他在等她触碰他,抱住他,像孩子那样摇摇他。
他知道,直到现在,她也没有用过那块手帕。
克莱姆正要告诉林迪那个朝他们大喊的女人是他的妈妈,但是她先开口了。
“我想我不知道《圣经》哪里说过你不能在墓地跳绳,你呢?真是个怪人。”
克莱姆鼻子轻哼。“是的,”他说。
林迪的目光跟随着那女士走着,带着罐子来到墓地后面一角,在杨木的树枝下。看她停在埃斯特的墓地前,看她直走向坟墓,把罐子放到地上。即使在这么远的地方,对比埃斯特的灰色标石,闪耀的绿色也很亮眼。
林迪的手飞上她的脸,捂住眼睛。“对不起,克莱姆,我不知道她是你的……我是说……”
克莱姆再次喷声鼻息,林迪睁开了眼。
“噢,你!”她说。“你鼻子出气儿和帕利一样!”林迪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前,推了他一下。放松感漫向全身,又被关于他妈妈的痛苦的想法湮没。他的心剧烈地怦怦跳着,撑满他的胸腔;他感觉快要爆炸了。
他们靠在墓园的围栏上一会儿,看着他的妈妈跪在埃斯特的坟墓前,在碎石路边。林迪摇着绳子,从地上摇到她坐着的铁门闩。她把绳子摇上摇下,摇成波浪,克莱姆抓住绳子尾端。
他们听见碎石扎扎的声音——嘘。是妈妈。林迪跳过围栏,窘得面色发红。
“克莱姆森,你应该去做什么照顾人的事情,如果你要站在这里的话,”她看着林迪说。她的目光盯在林迪的脸颊上。
“妈妈,这是琳达·基恩。”他等着,但是他的妈妈没有说话。她斜眼看着,在怀疑或是在判断。克莱姆知道妈妈知道对有疤的人有迷信思想,觉得他们一定做了什么该得到这么个标记。
“在学校得的疤。”
妈妈透过眼睛顶盯着林迪看,然后摘下眼镜来,用裙子口袋擦了擦。她瞥了一眼克莱姆,然后看向林迪。也许想的是埃蒂白色的光滑的脸。
你脸上有疤。克莱姆几乎可以听到她说,但是无论她想什么,她都不出声。
林迪把挡在脸颊上的头发拉开,打破了妈妈的检视。
“好吧,”妈妈说。“我们会再见的。”她戴上眼镜,转过身,走开了。
林迪看着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失去你的一个而且是唯一的女儿一定很难挨,”她说,依旧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
“像你的妈妈,”克莱姆说。
“一点也不像。”林迪把缠起的绳子轻打一下在坟墓上,拨搅着小尖石头。“你妈妈不想这样。这是个意外。她不是选择离开的人。”
林迪安静了几分钟,然后开始吹起无调的口哨。她停下来,微笑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吹口哨吗克莱姆?是倒霉还是好运?”
克莱姆摇摇他的头。“不知道。”
“我吹口哨,不一会儿某个男人或女人就会对我说,‘你今天挺愉快啊,女孩。’我骗他们。我骗他们觉得我很开心,很勇敢。有时候我甚至骗我自己。”她把一块卵石踢得高过头。
“有道理。”克莱姆又把卵石踢回来。
林迪看着克莱姆。“如果我要在矿厂工作,像你一样,在深深的黑暗的地下会怎么样?”她噘起嘴唇吹起个调子,响亮又动人。“我要吹口哨,”她说。“小子,我要整天吹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