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荷,我刚才瞧见西南的八角亭旁的栀子很是淡雅芬芳,我去摘一些待会和兰芝姐姐咱们一起做香囊,可好?”
不等明月回答,梁文轩便开口对穆清柠柔柔的询问。
明月只见那先于自己开口之人语笑嫣然,甚是好看。
宛若窥见了初春旷野枝繁叶茂的一树淡雅繁花。
她脑海瞬间闪现了,之前跟着二小姐三小姐一起,抄过苏子瞻的那句: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白明月瞬间顿悟,原来诗中真的有画,画中真的有位画中仙,真的也在人间。
梨涡清浅,顾盼生烟,仪态万千,莺啼燕啭,书香气华。
穆家两位小姐已经算是美名在外,秀外慧中。然而见得这位小姐姐才知道,何为山外有山。
原来世间真的有如此美好的人,让人心生无限向往。
如见山间翠竹葱郁之欣喜,如见海天一色波涛翻卷之豁达,如见未若柳絮因风起之洁净,如见心之渴望而无限向往。
“好,少如姐姐”穆清柠笑着答道,接着转身对身边的萍香示意“萍香,你带少如姐姐过去。”
萍香似乎是惊了一下,猛地抬头不知所措的看着穆清柠。
“你魂没了?带少如姐姐去偏亭八角亭采撷一点栀子花。”穆清柠脸色沉郁,乌云密布。
萍香忙点点头,又赶忙踏出门槛,前面带路。心里愈发有些不安稳。
梁文轩跟着萍香身后,面色沉静如水,心里却有些思量。还好自己借口栀子花离开了,不然撞破内宅的琐事如果一直留着看个热闹,和三小姐又算不得手帕之交,日后相见相处,面上也不甚好看。
萍香将梁文轩带至八角亭,便稍微有些紧张的征求“梁小姐,我这边给您端杯茶水,您先在凉亭歇歇脚。”
梁文轩会意一笑,“去吧,有劳了。”
“您客气了,我去去就回。”萍香匆忙离去。
梁文轩想着大概这小丫鬟是去萱荷那里吧,刚才就魂不守舍得。转念有一想,自己不过是客人,孙多思无益处,倒不如静心赏一赏这凉风美景,花香鸟语。
亭子角落悬挂的铜铃铛,随风浮动,清脆悦耳。梁文轩坐的有些无趣,便站起来近距离赏一赏满园栀子。
她素来喜爱栀子,雪魄冰花凉气清,曲栏深处艳精神。栀子花开,花瓣洁白无瑕,花香馥郁,果实可入药亦可做画之颜料,布之染料。
如此美而实用,可谓是深的已心。她心下有些开心,轻触那朵最为好看的栀子花,低头轻嗅。
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身时兴的珍珠洋装,她低头轻嗅一朵洁白的栀子花,金丝累匝的叶脉耳饰随一缕秀发,在清风中摇曳,似蝴蝶蹁跹。惊鸿一瞥,概莫如是。
此后慢慢人生旅途,风起云涌,跌宕起伏,这惊鸿一瞥印刻在了心底,似乎无有一时忘却。
去初升的红日,这惊鸿一瞥虽不甚暖,却足矣惊艳了余生所有岁月。情之一字,不知从而而起,已是一往情深。
梁文轩听到脚步声,只见一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袭洋学堂玄色中山装,气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步伐干脆流畅,只是眼角眉梢有些淡淡的愁绪。
梁文轩看到来人,大致猜测定是穆清让,心下不觉有些难为情,略微頻眉,瞬即含羞转身离开。
穆清让刚从穆老爷书房出来,因父亲说早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梁小姐今日入府做客,他自是要见上一见。
穆清让当时心下十分不悦,这都民国了,那些旧习糟粕尽早抛却了才好。省的误人又误己。所以特地绕了来偏亭看会栀子,凝神静气。
再找个合适的时间和梁小姐摊牌,两个人也彼此不耽搁。
只是那个离开的,莫不是梁小姐?看来父母之命也不尽是糟粕。穆清让心下有些欢喜,试探性的问道“梁小……同学,是你吧。”
听到背后的声音,梁文轩停住脚步,转身笑了起来“梁小…同学是我。”
穆清让望着阳光之下梨涡清浅的梁文轩,不觉有些失神。回过神来不觉有些羞涩,自己想喊梁小姐,心下觉得不甚合适,便止住了姐字,喊了同学二字。
连在一起确实是梁小同学。不由得自己也笑了。
二人都是上过新式学校,不过一个男校一个女校罢了。
看着穆清让的中山装,梁文轩心里有些怪异,思量着今天穿洋装倒不如穿一件校服旗袍来了,洋装闲的矫情而做作。
穆清让走到凉亭里,做了下来“梁小…同学,日头那样晒,你也来避避光吧。”
梁文轩见他说的坦诚,觉得自己在避讳男女之嫌,怕是有些或许不近人情了,再加上太阳的确挺大,自己和穆清让虽不熟,但常听长辈们提起她们小时候的趣事,虽记不得了,但也算是早就见过。
梁文轩回去和穆清让对面而坐。气氛一时有些微渺,梁文轩目观鼻鼻观心,思量敌不动我也按兵不动,沉默是金,总会不会出差差错。
这边惊鸿一瞥,良缘初定,似乎是门当户对,一见钟情的佳偶天成。
快到晌午,日头愈发火热,院子里的花儿草儿的都似乎有些偃旗息鼓,煎熬着等在日落西山之后的凉风习习。
白明月被罚跪在门厅外最焦热的水缸莲花旁,她紧紧的咬着嘴唇,面色发白,眉头紧锁。
头发有些凌乱,绒花放在穆清柠手边的茶桌上,安静的叠放着。
“我最后问你一句,这绒花哪里来的,只要你说实话,我便不追究了。”穆清柠有些生气,她本来想着白明月认个错,自己也就把事情揭过去不提了。
谁成想她竟然得意的说“这是我阿哥给我买的,我当然带着了呀。”
白明月回答穆清柠的询问时,没做多想,就以为三小姐也觉得绒花好看。不免有些小得意,言语间多了几分孩子气,炫耀的心态是有的。毕竟只是十余岁的孩子罢了。
穆清柠那边因被梁文轩撞见白明月头戴绒花,已是不忿,又想着自己屋里近来总是隔三差五的少点物件,心里愈发有些恼火。
听完白明月的言辞,怒火又胜了几分,不由得想起平时二姐姐穆清欢对白明月的喜爱,嫡母对白明月的宠爱,父亲应允的白明月和自己一起跟女先生学习女工,读书识字。
不觉又气上了几分,自己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出女儿,除了吃穿用度比她白明月好上几分,在这个家里,在嫡母面上还不如白明月的脸。
这多年来的矛盾,加上近期的不忿,又遇到了今日的绒花事件,穆清柠终于爆发了。
她没胆量要求穆清欢对自己和白明月分个高下,也没能耐使得嫡母对自己宠爱几分,也左右不了父亲一同进学的命令。
她日积月累的情绪,在看到美好而优雅的梁文轩那一瞬就隐约埋下了爆发的种子。
她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而已,她也需要情绪发泄的出口。而白明月颇有些得意的深清,恰好刺痛了穆清柠敏感而脆弱的内心。
于是她听不得分辨,只觉得桌上的绒花不见了,而白明月头上带着一模一样的绒花,可谓是铁证如山。
萍香急匆匆跑过来还跟着劝了劝“姨娘…”
“够了,住口,白明月,你给我跪在睡莲旁反省反省。”
萍香的姨娘二字让穆清柠的忍耐力瞬间崩溃。平日里自己和白明月年龄相仿,彼此间有些小摩擦时,姨娘还劝自己要大度些。
这萍香莫不是想把姨娘搬出来压我一头,怎么没得都欺负到我的头上。穆清柠愈发伤心,便也愈发的生气,盛怒之下就狠了狠心,让白明月跪在了门厅之外。
白明月虽是穆府的下人,但只算的上是穆府的小姐们的陪读,并不曾签订契约之类。加上白老三在穆老爷面前十分得力,白魏氏也算是穆夫人的左膀右臂,十分的脸体面。哥哥又是远近有些名气的早慧神童。
她虽寻常而普通,但一出生来也算是在家里被宠爱,在穆府里被丫鬟婆子捧着,上到老爷夫人二小姐,小到丫鬟婆子谁可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听到穆清柠让自己跪着受罚,她气的无法言语,心里一发狠,便径直跪在了睡莲大岗之旁,烈日骄阳之下。
白明月虽然心里异常委屈,但又怕和穆清柠顶嘴辩解,惹得母亲白魏氏的唠叨,与在太太面前求情的难堪。
所以就打定主意一言不发,想着等真相大白,看三小姐如何收场。心里拿定主意便倔强的跪在了那里。
日头愈发的焦躁,空气中都是焦枯的味道。
时间分秒流逝,那边的八角凉亭里,梁文轩与穆清让已是相谈甚欢,言笑晏晏。
一见钟情,再谈倾情。或许只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这世界上太多的事情无可拆解,无法言说。
或许恰巧她最美好的样子,猝不及防充满他的心,相遇的时间刚刚好。
一见钟情始于颜值,详谈甚欢便是难得的倾盖如故。
她们彼此惊艳了对方年少的时光。自是不曾想过,随着时局的跌汤起伏,晦暗不明,未来会经历生离死别,最后又是如何戏剧性的破镜重圆。
多年之前,遇见你,多年以后鹤发苍颜,红颜垂暮之时,依旧是我仍心慕你,如鹿慕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