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中,唐明华怀上了苏珏的第一子,位份由贵人升至贵妃,蒙今上特赐封号“明”字,荣宠无限。周皇后就将对苏珏爱而不得的怨怼一股脑儿地转移到了明贵妃身上。
一日午后正在御花园散步的唐明华同周皇后碰了个正着。明贵妃心知周皇后对自己积怨已深,总是刻意回避她,万没料到今日会在御花园相见,一时之间有些局促。周皇后抓住了唐明华这片刻迟缓,径直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明贵妃见到我为何不行礼?盛宠之下得意忘形到连尊卑都忘了吗?”唐明华神色淡然,福了福身子道:“妾不敢。”
失宠之人总是思绪过多,生生将他人的退让当作冷傲。
周皇后见她越是谦卑越是怒火中烧,言语之间尽是愤怒与鄙夷:“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入宫前女扮男装去那瓦肆勾栏之间听百戏,往那京城第一名楼——会仙楼赴宴吃酒。如今到了宫里又故技重施,穿上宦官服饰来迷惑今上。你有一个宫妃的样子吗?”
唐明华抬头看着她,脖颈与下颚之间勾起一道美丽的弧线,眉间像盛着一汪冷水,露出丝丝寒意。“啪!”下一秒,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在了唐明华的脸上。“贱婢若是不服,请今上明日就废了我。”周皇后甩下这句话就带着一众宫人、宦官离开了御花园。
次日,朝中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天还未亮沈肃一行言官就守在了涵韵门外将准备向郭太后请安的苏珏拦在门内。苏珏将众臣引入涵韵殿西侧的西暖阁听政。沈肃率先说道:“臣等要奏的是周皇后之父贪渎一事……这起贪渎案涉及金额之大实属罕见。臣等请今上查抄周柴家产,彻查该案!”
周皇后的父亲周柴现任淮州盐运使。淮州是淮江一线重要的通商口岸,贸易来往频繁,有着大量资金流转,极其繁盛。周柴竟私自挪用了盐运使司库银二十万两。怎料东窗事发,案情被迅速奏上了朝廷。
苏珏听完前因后果做出了决定:“著淮州太守全权负责此案,查清之后迅速咨报案情。”
“臣等还有一事要奏。”沈肃又道。
“请讲。”苏珏微微抬手。
“中宫周氏德不配位,无法管理后宫,臣等俯请今上另择新后。”沈肃言辞急切,“周氏昨日在御花园对明贵妃百般羞辱,今日其父周柴贪渎一案又奏上朝廷。国母是天下女子的典范,难道要让天下女子学一个急躁善妒之人吗?”
若是因周氏德不配位苏珏早可废了皇后,何必每每躲着她避免与其发生争执。可现今周父以职务之便贪渎枉法,这就上升到了国事,并非家务事这般简单了。群臣激怨再所难免。苏珏思量片刻便允了群臣之请,废掉周氏皇后之位,令她从今在后宫以贵妃自居,再封明贵妃为新后。
封后大典上,唐明华身着皇后礼服,踩在红毯上一步步来到苏珏身边。此时的她稳重端庄,不似初见时的小女儿情态。苏珏一直将唐明华视作自己唯一的妻子,没想到有一天朝臣会将她推到自己的身边。
在万人瞩目的顶端,一双壁人深情相望。
朝宁殿内,先皇后周氏独坐大殿外的石阶上,听着宫中传来的礼乐声,几行清泪缓缓流出。
周氏从小娇纵任性,进宫后又仗着是郭太后亲选的皇后愈发无忌。她哪知道郭太后想要的不是贤后而是易于操控的花瓶啊!尤记得新婚之夜苏珏说会照顾好她。谁承想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他俩的关系又是从何时开始渐行渐远的呢?是她通过一次次犯上来证明苏珏爱自己的时候吗?
她不明白的,人与人之间是有界限的。她这个被硬塞来的皇后尤其如是。
周氏知道自己并非中宫佳选,全赖今上宽仁与郭太后的缘故才能守住皇后这方虚位。如今事涉自家父亲,为了稳定朝局苏珏不得不下令废掉自己。饶是如此,在苏珏的安排下,她的一应吃穿用度也与往日无异。她该感激他吗?或许他正庆幸吧,他最爱的女人成为了他的皇后。
皇后之位或许本就不属于她。君王之爱她也从未触及到。既如此,那就让你永远忘不掉我,永远活在对我的歉疚中吧。想到这儿,周氏的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
唐明华与苏珏大婚的当夜就传来先皇后悬梁自尽的消息。
苏珏闻讯跌跌撞撞地跑向朝宁殿,见到榻上一片刺目的红。周氏身着大婚当晚的喜服,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年前,苏珏掀开喜帕时见的也是这张清秀的脸。那一刻,周氏正羞怯地望向他,眼波中烛光跳跃。苏珏本不情愿这桩婚事,可说到底周氏与他同是牺牲品,又见她娇媚可爱,不由得心生怜惜:“皇后,朕会照顾好你的。”“真的吗?”那女子满眼的惊喜,“妾本是害怕的,既然今上说会照顾好妾,那妾就无需再怕了。”那晚之后,他俩过了一段平和的日子。渐渐的苏珏却发现周氏掌控欲极强,但凡有宫人多看他一眼,必得受到周氏指责。同时,她总以各种理由来涵韵殿探望苏珏,提防着苏珏召幸其他宫妃。在她面前苏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疲倦。
周氏想要的不过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可越简单的东西在皇家之中就越难实现。到最后他们之间只能是由爱生妒,由爱生恨。
周氏逝世后不久,唐皇后就诞下了皇子,苏珏给孩子取名为“苏衍”,封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