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宗人府,皇太后的凤辇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北折而去,停在了景山脚下。
在近身侍婢苏穆嬤嬤的搀扶陪伴下,皇太后登上蓊郁的山顶。
极目远眺,依依虚烟,嗳嗳远村,参差人家尽收眼底。再远处,沉黛色的山梁绵亘蜿蜒,修出起伏的剪影。
她略微昂起头,试图望得更远些,一直望到科尔沁水样的天,柳样的草,云样的羊群四处走。
“干什么抢我的头巾,呜呜呜……”耳畔传来一个女娃的呜咽。
“小玉小玉别哭了,我的莜面饽饽给你吃。”
“恩,好吃,多尔衮哥哥你真好!”
“呵呵呵……”两个孩子稚嫩的笑声被欢快的风儿吹遍了草原。
眼中猛然一刺,刮进一粒沙子,打断了悠扬的思绪,太后忙用帕子揩抹,索性顺风转向南站立。
这一边,阿阁重阶,勾心斗角,飞甍鳞次,琼楼栉比,紫禁城巍峨的轮廓在残阳下栩栩生辉,驱散了她恬淡的回忆,也驱散了故乡的幻影。
套着玉护甲的手指理了理花白的鬓角,正色道:“苏穆,起驾回宫!”
七月十二日,耀日当空,鼓乐齐鸣,顺治帝于太和殿行亲政大礼。
自东配殿而出,皇帝踏着稳健的步伐踱向他的金銮宝座。明黄的朝服上,九龙绕身,至尊至圣,胸前由一百零八颗东珠相缀而成的朝珠徐徐曳动,荧光璀璨,贵气逼人,袍身下摆象征着山河一统的水浪山石图在行进间优雅地荡漾。
登上金漆雕龙宝座,背衬云海盘龙屏风,俯视群臣,皇帝显得格外神清气爽,因为在他的手边,再不会有另一个人与他同起同坐,同听朝政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恭行朝贺大礼,其声绵延至午门以外,山呼海啸。
再看宝座之上的皇帝,英姿浩然,不怒自威,眉宇间开始流露出远胜于其年龄的成熟与气度。真龙天子当前,任何的龙纹龙饰皆显失色。
当即,皇帝就谕令今起所有奏折一律呈递乾清宫,由他亲自览阅批示,中间任何人不得再先行开启。如此,将朝政大权一应收回。
其二,昭告天下皇父摄政王联通外敌谋篡大位,幸得蒙古与几位重臣相助,擒获反贼,平息战事。逆贼多尔衮现已畏罪自缢,依律削夺爵位,开除宗室。见大势已去,诸多原本打算联名上书为摄政王求情的昔日党羽,也都纷纷放弃,一心归顺。
其三,将两白旗重新划归,正白旗连同两黄旗由皇帝自领,称上三旗,镶白旗委至安亲王岳乐,而对本次平乱亦功劳匪浅的鄂硕和佟图赖也被在正白、正蓝两旗内委以重任。对于宗室以外的人参管八旗事务,岳乐感到极为不满,由此,新的政治格局逐渐形成。
清晨的摄政王府被丫鬟秋娃慌乱含混的急呼打破了平静。
花树一阵嘈杂,鸟雀一阵惊鸣,只见这小丫鬟一路跌跌撞撞冲进侧福晋房间,连礼数也顾不得了,只惊慌失措地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福晋!”
明真正在持珠理佛,被突然闯进大呼小叫的秋娃一吓,连案上清幽舒缓的炉烟都变得凌乱起来,扭动着翻卷的长须。
侧福晋目光惊骇地盯住秋娃,心骤然升腾到了嗓子眼,一只手撑上香案,缓缓站起身,颤着微哑的声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王爷,王爷他被关进宗人府大牢了!”揪着眉头的秋娃咧开嘴带着哭腔嚷道。
明真立时犹如遭到雷霆之击一般几近惊厥,痉挛的手肘坚持几下始终撑不住,往下一滑整个人也跟着跌落在地,手中的佛珠竟也断了绦线,一粒粒墨玉珠子接连跳到地板上,跃着泪莹莹的宝光,散了满屋子,俯拾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