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在听雨轩窗下正安静地做着女红,外面是火辣辣的天,而屋内之人心平气和,自有一番清凉。
她手中绣着的是一块澄蓝的丝绢手帕,以前那条白帕又染血又落水,早就不成样子,也甚是不吉利,因此她就想着再重绣一条送给皇上。
依常例来说,给皇上的东西即使没有龙,也要有富贵祥云或者福寿字样的才是,可云儿就偏偏没有,只在方帕一角添了两只黑脊黑尾的燕子。
虽不画龙,不描金,单此双燕栩栩如生的程度足以让人惊叹。远看如展翼,触手如生羽。原来其所使用的并非一般的丝线,而是把燕子尾部的毛一根一根头尾相接,再缠绕在黑色绣线上制成的特殊材质,所以绣出的燕子才会如此逼真,如此鲜活。
这样繁杂劳顿,细致入微的事情云儿做起来却是得心应手,乐在其中,每每在深夜的烛光下,总还能看到她抚线弄针的剪影。
或许在她心里,这反倒是寄托相思的最好方式吧。
眼见帕子就要绣好,不料一个失手,心上猛一缩,就看左手拇指指腹冒出了一颗小红珠。云儿忙用嘴吮了吮,听到窗外夏蝉的悲鸣,突然感到不安和烦躁起来。
这时,房门响了几声,随后打开一道窄缝,探出两张笑嘻嘻的小圆脸儿,是露珠儿和查查。
露珠儿在前,穿着水绿的褂子,查查于后跟紧,穿着湖蓝的褂子,二人清清爽爽走了过来。
“格格,冰镇鸭梨,吃点来解暑吧!”露珠儿把一大盘飘着霜气的鸭梨放在云儿面前,梨子已经去了皮,切成月牙儿状整齐摆开。
“是呀,看着很不错呢!”查查抿抿嘴道。
“我倒是不热,来,你们也吃。”云儿笑着拿了两块递给查查和露珠儿,二人开心地吃起来。
忽然,查查无意中瞧见了云儿的手帕,像天空一般明丽的蓝绢上飞着两只黑翎燕,精致又希奇。
“咦?这是什么?”查查饶有兴趣地拿起细细打量。
“没什么,随便做的。”云儿有些羞涩地拿了回来,掩饰道,但机灵的查查早就心知肚明了,故意打趣着:“这么宝贝呀,那我猜一定是给‘九公子’的喽!”
云儿急忙冲查查摇头使眼色,查查方知犯错,忙用梨子堵了嘴巴,剩下露珠儿在一旁莫名其妙。
一个闷热的下午,宗人府天牢内押进一个新犯人,双手双脚都上着镣铐,脚上的铁链还坠着一个溜圆的铁疙瘩,一滚一顿,发出沉闷的摩擦地面的声响。
此人便是多尔衮,经过了月余的颠簸,押送大军威风凛凛回到京城,他被从一个囚笼转移到了另一个囚笼里。
蓬头垢面的多尔衮艰难地张大眼睛环视四周,这里,除了黑暗中屹立的粗木监牢,和死一样的寂静,别无一物。
黯哑无光的一条辫子死气沉沉地耷在背后,衣襟上的金扣袢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被扯坏的布头眦牙裂嘴,手腕脚腕戴着刑具的地方,皮肤磨出了血泡,血泡被磨破,复又生泡,如此已经溃烂不堪。
被囚禁的日子里他一直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中,一部分是失败受辱的打击,一部分是月眉带给他的震动。每天只要稍一打盹,眼前就开始浮现月眉诀别的那一幕,以前他从不知道情、爱可以强烈到让人欣然放弃生命,那么明真和慧儿……?想到这儿不禁一下从头顶冰到脚底。如今,对于权力、名誉甚至怎样难堪地去死,他都全然不在乎了,但求为妻女的平安拼尽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