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硕府中,一家人正围坐在一起用晚饭。饭桌位于后厅的雕花屏风后面,是一个正正的圆形餐桌,以紫色团花图案织锦铺盖,上面呈花开状摆放着晚餐,有四热菜——烧鹿尾、葱花蹄膀、清蒸团鳝、糖醋丸子,两凉菜——酱牛肉、素什锦,一甜品——银耳炖雪梨,还有两碟传统的自家小吃——艾窝窝和豌豆黄。鄂硕和费扬古分别坐于左右两个正座,夫人坐在费扬古一侧,云儿则坐在鄂硕一侧。
“额娘,这是儿子给您买的,您看看喜欢不喜欢?”费扬古吃到一半,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胭脂盒递到夫人面前。
夫人马上放下碗筷,欣然接过胭脂盒左看右看,眼睛笑得成了两道弯月儿。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青花味儿在呼吸间缭绕,比她那些个浓香四溢的脂粉清爽多了,也好闻多了。“恩,果真是上等货色,好眼光!”
“那是,姐选的还错的了?姐一看就说这个好,颜色淡,闻起来又不呛人,额娘年纪大了,用这个合适。”费扬古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有注意他额娘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原来这礼物实则是云儿选的,自己的儿子不过是出银子罢了。那我岂不成了夸她,给她挣脸了?夫人越想越不是滋味,但又不好发作,只把那胭脂盒放回桌上,重新吃起饭来。
以往每到这个时候,老爷鄂硕总会替女儿维护几句,但现下他却被儿子无意间从怀里掉出的一样东西夺走了全部的注意力。这是一块青白的玉佩,色泽均匀,雕琢精细,如果他没认错的话,这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玉。翻过玉的背面,赫然一个“多”字。
这东西好生眼熟啊,可是在哪儿见过呢?鄂硕反复翻看着手里的玉佩,觉得自己肯定见过此物,似乎是在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候,但眼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费扬古见玉佩被父亲发现,生怕阿玛知道他在外惹事以后不让他出门,便信口胡说道:“对了,这是我在货郎的摊子上看到的,觉着好玩儿就买了,怎么,阿玛您也喜欢?”说着还不住冲姐姐挤眼睛,云儿立刻领会了弟弟的意思,没有拆穿他。
鄂硕摇摇头,把玉佩还给儿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头的一丝疑云久久不能散去。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本该是闲下来的时候,却见云格格在厨房里头忙活。烧水,择花瓣,洗茶叶,无不亲为。
“格格这是做什么呀?”丫鬟露珠儿好奇地问道。
“我见晚饭吃得油腻了,想着熬些清润的花茶给阿玛额娘送过去。”云儿一边轻轻搅着锅里的茶,一边把几片鲜嫩的花瓣撒进去,缕缕幽香升腾起来。
盛好茶,云儿吩咐露珠儿回房休息,自己端着茶盘向福源堂走去。
至父母房门口,云儿刚欲敲门,却无意中听到了里面的一段谈话。
“我说老爷,您就别再想了,这走来走去的晃得我头都晕了。”夫人一手提着旱烟,一手试图阻拦在她面前来回踱步的鄂硕。
“我肯定见过那玩意儿,”鄂硕拨开妻子的手,言之凿凿地说,“夫人,你看那东西的成色,手艺,都是上品,绝不是一般的市井之物,可费扬古却说是在货郎手里买的,这不对。”
“嗨,”夫人不屑地一甩烟杆,“如今哪个大官家里没几个值钱货,许是被败家子儿拿去赌了、当了,自然就流落市井了不是?”
“可是我……”鄂硕思虑地摇头,竭力在脑中找寻着答案,半晌沉默后他忽然一转身,瞪大眼睛道,“是他!对,就是他!那是他的玉佩,我见他带过!”鄂硕上前一拍桌子,吓了夫人一大跳,“老……老爷,您说的是谁呀?”
其实鄂硕自己心里也是一惊,他倒吸一口冷气,正色道:“摄政王多尔衮!”
“他?老爷,您没记错?”
“错不了,就是他的,当年我做护军统领的时候见他带过,上面也是刻了个‘多’字。”鄂硕说话的语调越来越低沉,脸色越来越凝重。
“您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就算是他摄政王的,咱们没偷没抢,还怕他不成?”夫人不解。
鄂硕又思忖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道:“夫人有所不知呀,圣上交给老夫的密令正是……诛杀摄政王多尔衮!”
虽然最后那几个字父亲说得格外小心,但站在门外的云格格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她惊得退了两步,捂住了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一切。
原来阿玛此次回京竟然担负了这样不可思议的任务!
就她所知,当今的摄政王爷也被称为“皇父”,是先帝亲封的和硕睿亲王,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在朝中位高权重,十几年来一直辅佐皇帝,何以如今皇上要杀他呢?那么,阿玛多年远离朝廷,皇上又为何千里迢迢召阿玛来担此重任呢?
云儿忍不住又伏上前去继续听。
屋里也有好一阵沉默,然后是夫人的声音,“老爷的意思是……”
“多尔衮是只老狐狸,精明得很,我是怕他早有察觉,盯上咱们了。”鄂硕一时心乱如麻,既担心又着急,因为他们这个计划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
夫人一听慌了神,带着哭腔说:“那……那,那怎么办呐?早知道是这么个掉脑袋全家不保的差事,我就劝你不要来京城了,真要是功没捞着倒失了性命,可怎么好啊!”
“瞎嚷嚷什么?!”夫人被鄂硕一吼不敢再出声,只闷头抹着眼泪。
“这事儿有皇上做主,上头还有皇太后罩着,不信办不了他,总之,让孩子们少出门,少惹事就行了。我明儿个一早进宫去,等见了皇上自有分晓。”说完就催夫人熄灯休息了。
云儿一人站在那里愣了半天,低头看看手里的茶杯,没有送进去。
回到听雨轩,云儿心中如暗潮涌动,无法平静。她心里真替阿玛担心,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还有今天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少年,难道他和摄政王爷有什么关系吗?那么明天还要不要和费扬古去赴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