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似锦,在御花园西南角的一座凉亭下,饮了一夜闷酒的皇帝斜趴在石台上,醉眼迷离,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所云。
“叩见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小坠子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劝又劝不动,不劝又余心难安,这会儿见太后驾临,似是遇着救星一般。
“皇额娘来啦……”寻声望去,太后已然坐到了对面的石凳上,皇帝咧开嘴一笑,醉态百出,“您是来陪儿子喝酒的吧,来,让儿子替您斟上一杯……”边说手上就摸索着抓了酒壶便倒,一汪清酒瞬间淌了满桌,映出紫禁城血红的倒影。
太后眼睁睁地看着,真不敢相信自己一手抚养调教的儿子竟会为一个女人自甘堕落到如此地步,既心疼又气恼。
“听说皇上昨儿晚上又和曲兰闹别扭了?人家好心好意来送东西给你,有必要把场面搞得那么难堪么?”
皇帝一听“曲兰”二字立刻拉下脸,不管他的思维是否清醒,都在下意识地抗拒这个人,“不要在朕面前提她!”
“皇上别忘了,东慧丫头和费扬古的亲事要不是曲兰又求情又出主意,今天绝成不了,人家那还不都是为了你么!”
“朕就是讨厌听见她,讨厌看见她!”皇帝忿忿地指着酒杯,然后用手背随力一掀,杯子泼洒着打碎在地。
太后一惊,无可奈何地看着纵意的儿子,脸上皱纹都不自觉多了好几道,“好,咱们先不说这个,哀家想问问皇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皇帝被问得一怔,迷茫地在天上找了找,含混地回道,“应该快辰时了吧。”
“难为你还分得清。”太后苦笑了一下,忽地又敛紧神色责问道:“既知是辰时,为什么不去早朝?为什么还躲在这里?前段日子嘛,听说皇上总是半夜三更在乾清宫喝得酩酊大醉,哀家知道你心里不大痛快,就想着只要没误正事排遣一下也好,于是朝里朝外的帮你遮着,顶着,以为你能慢慢振作起来,现在倒好,连早朝你都省了,没日没夜地灌黄汤子,把自己弄得像只醉猫似的,哪儿还有一国之君的样子?!”硬邦邦的石台被敲得“咚咚”作响,太后痛苦地闭上双眼,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焦急与懊恼,再睁眼时已是星泪点点,不禁泣向苍天道:“老天,我那个孝顺懂事的儿子哪儿而去了?!那个英明睿智的少年天子哪儿去了?!”
“皇额娘!”母亲的仰天悲呼令皇帝心如刀割箭射,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揪着太后的衣摆,泪水,汗水,酒水齐向下淌,“不是儿子不想振作,可是……可是我心里苦啊,疼啊!”
“福临,你要学会放弃,身为帝王能够拥有许多,也必须要放弃许多,尤其是这个‘情’字,更是大忌呀!”太后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替儿子仔细拭着脸。
“我可以放弃,可以放弃很多东西,但就是放不下对云……”太后急用帕子拦下了后面的话,双眼无比凝重,深沉,“舍不得也得舍,放不下也得放,身为帝王,有些话就只能烂在自己肚子里,到死都不能说出来!”皇帝惊诧地瞪着庄严肃穆的母亲,这种没有选择的选择,根本与绝望无异。
“还记得在盛京你登基那天,额娘帮你穿戴好了放在腿上,你跟额娘说得那句话吗?”太后柔和地问道。
皇帝艰难地点了下头,面有愧色地回道:“朕一定会做一位旷古贤君,请皇额娘放心。”
“对,就是这句话。”太后溢着泪的眼角勾起宽慰与笑意,感动地回想着,“当时你才六岁,也不知是谁教你还是你自个儿想的,额娘听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儿子让您失望了。”
“起来,你是皇帝不能轻易就跪。”太后站起身也把儿子强行拉起来,“你不仅让哀家失望,更让天下万万子民失望,岭南水患,胶州饥荒,漠西尚未安定,百姓在等着皇上呢!”
皇帝闭紧牙关,决定了什么似的与母亲互视着,肯定,坚决,然而细看那眉间眼底,依然萦着抹不尽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