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众男神提点下，河清渐已确认，河流之神才是真正的自己，那个杜灵芝，只是自己神游到千万年后看到的一名普通的女子。
即便是群山大宗主的长孙女，即便她以后成为了群山的宗主，在千万年兴衰变迁中，她也只是茫茫沧海间不起眼的水滴。
而杜灵芝身边的那些人儿，更加不值一提。
越是肯定自己是河流之神，便越能感觉到杜灵芝的遥远与渺小。神游所见，皆有因由，不可横加逆转，杜灵芝那代人的生死劫难，自己也无力挽救。
就像在山涧岩洞里沉睡了一个冬天的蛇虫，春来觉醒时，记忆也渐渐复苏。
她生来就住在万水之源，这是一个封闭的水涧。几棵高大葱茏的扇叶树在半空环抱，形如棚屋，四季常绿，为她遮风避雨；树根木藤善解人意，有的盘成桌椅，有的盘成藤床，供她修养歇息；她常在河边梳洗，河面平静，像一面干净的镜子，红尾鱼和绿皮蛙是她最要好的伙伴，总在她梳洗时赞美她的容貌。
扇叶树为她收集晨间的露水，河畔的青芦荡里，总有采不完的笋尖。
“守护万水之源！”
“守护万水之源！”
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片水涧就是万水之源。在水涧口，水面被石刀分割成千万细流，细流再蜿蜒远去，终成万千江流。
“如果这片水涧被邪物占据，天地万物就要万劫不复！”
她很肯定自己的重任。
但平静的水涧从来都没有邪物的踪影，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本领能否与邪物抗衡。
不知从哪天开始，水里出现了一片片密集的黑点，那些黑点越积越大，一日胜过一日，渐渐连成恐怖的黑影。到这时，红尾鱼早已无影无踪，连绿皮蛙也躲在泥洞里不再做声。
河清只好一个人在河边梳洗，孤零零的，水面漆黑，再看不到水里的自己。
水里的黑影却突然开了口：“美丽的姑娘，我历尽艰辛，终于找到了你！我要把你带回真实的世界，只要你走下水里来，你便再不用守在这片孤独的幻境。”
河清不怕黑影，不卑不亢说到：“我生来便在这片水涧长大，不知你说的地方。守护水涧是我的使命，你若是那要夺水涧的邪物，我定会唤醒水涧万物的怒气，将你赶出这个干净的地方！”
水里的黑影又说到：“美丽的姑娘，你不认识我了吗？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在幻境之外，我便是那个让你牵肠挂肚的情郎！哎！瞧你那俊美的样儿，好让我吃够了相思的苦头！你可知道，你在真实世界消失了多久，我便在无数的幻境之间寻找了多久。快别相信守护水涧的鬼话，快到水里来，快到我的怀抱里来！”
河清半信半疑，毕竟她从来不曾听过这般新鲜和温存的话儿：“你的话儿真好听，但我还是听不出你是谁。情郎是什么？我还有其他情郎吗？为什么这么久过去，只有你来寻我？”
那黑影急得在水里乱窜。
一对红尾鱼被逼出了水面：“河清姐姐！情郎就是你的意中人，与你恩爱相亲的那名男子！就像我们这一对儿，生生世世，厮守水间，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少了谁都不可以！”
扇叶树也开口说话了：“是啊！就像我们一样，时刻环抱，少了一个，便会觉得断了手，折了根，就要浪迹天涯去寻它！”
水涧的水流哗啦啦，也跟着发出声来：“就要浪迹天涯去寻它！就要浪迹天涯去寻它！”
“竟有这样的人儿，我却从来不知！”河清抚着辫儿，喃喃自语。
“在真实世界，被流放幻境之人，记忆都会被清除。你独居幻境已久，自然想不起真实世界的事，认不出真实世界的人。我的可怜虫！你就没好奇过自己的来历吗？快到水里来，我这就带你回去，真实世界，那才是我们应该在的地方！只要你到那里，你就能想起你的来历！”水下的黑影伸出了两翼，只想赶紧把河清招呼下去。
“去吧！不必怀念！不必忧伤！快和我们道别！”红尾鱼、绿皮蛙、扇叶树都在劝说河清拿个主意。
“我不在乎有没有情郎，但我却想知道我的来历。好的！我相信你！我这就跟你回去！”
河清的小脚尖已经触到了水面。
黑影的两翼将河清拥在水心，狂笑声骤然而起，响彻云霄：“创世老狗！你的水源守护竟然如此不堪，小小幻术，几句甜言，便被击败！万水之源已陷我手，看我如何欺天灭地！”
“大胆云眼，竟敢犯我水源！区区幻象，骗得了凡人，岂可逃脱我四大神灵的法眼！”
声音到处，一蓝一黄精神抖擞的年轻男子从天而降，手执法杖，各施神通。几道金光从杖尖飞出，势若千钧，直取水中黑影。
金光到处，激起千层水花，黑影落荒躲避。一蓝一黄，左右扶起河清，落在水岸。
而那一蓝一黄两名男子，正是海洋之神海靖和平原之神泽定。
“死狗瘟神！阴魂不散，来得真快！非要送死，今日我便成全你们！”黑影在水底咆哮完，随即分身化作千万黑点飞出水面，黑点一一附在半空的水花之上，水花立时化作尖刃。
尖刃不往水面坠落，竟直往二神逼去。
“死到临头，还夸海口！三百年来，你与我们大战，可曾赢过一回？”蓝衣海靖、黄衣泽定面无惧色，轻屑以对。二神将法杖一收，身形在半空伸展，瞬时变作庞然大物，只如两座大山，挡住万千尖刃。
身后草木，竟无一伤。
黑色尖刃纷纷坠落，黑影脱水而出，聚在半空，化作一团黑云，和二神对立。
水花化作细雨，飘洒而下。
“我要取的是万水之源，所以且战且退，无意缠斗，你们真以为，我敌不过你们？”黑云翻滚间，渐渐拥出一张狰狞黑脸：
“万水之源，为我所有，就是创世老狗亲来，也不是我的敌手！”
“万水之源，为你所有？纵是如此，又能怎样？三百年来，你真以为每次身陷绝境，都能侥幸逃脱？若不是我们故意为之，你早被收服！”黄衣泽定得意讽道。
“何须废话！速速领死吧！今日我便让你们这些毛神灰飞烟灭！”黑云再不迟疑，云间电光大作，势若龙蛇，铺天盖地，万万千千，赤辣辣卷向二神。
“休要再做垂死挣扎！云眼！你若是那一般邪物，收你邪力，还你原形，逐于山间，也便了结。但你灵性不俗，又有不死之能，若只收你邪力，留你性命，你定能在短时内恢复邪力，重新为祸人间。所以我和海靖定下欲擒故纵的计策，把你逼到万水之源，就是要借水源之力，让你魂飞魄散，再无生还之望。”
泽定只是淡淡伸出指尖，掐住云头电鞭，又轻轻一扯，从黑云团里扯下一根电鞭来，又一吹，桀骜的电鞭化作一大团火焰，直往黑云团上烤。
黑云吃不过火烤，收起电光，狂暴咆哮道：“三百年来，我历尽万水，所到之处，早已设下眼厌，只为吸取天地河流之力。万水源于此，法力源于此，今日正好用你们试试我无尽的法力！”
黑云后生出千万河流，在每条河流水急之处，果然各一只眼厌，正在吸取水流之力。
万千眼厌，万千无底漩涡，水流奔涌而入。
“起！”
黑云一声说完，万千眼厌口各有一股灵力喷出，汇在黑云身后。
“攻！”
黑云又是一声嘶吼，霎时间，黑云团早被灵力烧成红火的云团，内外翻腾，如山口岩浆，眼看杀奔而出。
却见海靖不慌不忙，点点指尖，说到：“那不是你的法力，那是我们迷惑你的幻象！”
泽定亦轻笑说了声：“收！”
红火云团寂灭，黑云化作白色云环，悬在半空，只如一只眼睛，万千眼厌消失无踪。
“怎么会这样？”云环竭力发出了最后的声响。
“云眼！你本是天上云环，聚于山岭之侧，天低山高，你因形成眼，因眼生灵，俯视天下众生，看尽演变玄机，因此悟得邪力。你若坚守本性，未生祸害，遨游天际，无人知你。但你偏要为祸世间，屡屡铸成大错，又通晓汪洋、群山、平原、雪域玄秘，我俩饶不得你！”
“你总以幻术迷惑世间，而我们也正是用你最擅长的幻术迷惑了你！三百年来，我们明里追着你与你大战，实则在不断破坏你设下的眼厌，再施以幻术，让你以为你的眼厌还安然无损。我们明里让你逃脱，实则是为了将你逼到万水之源。你天分极高，却没想到，万水之源并不聚集法力，而是为了分割水形，引导江流，让天下江流有轨有序，你这邪物，合该死于此地。云眼，再最后看一眼你水里的影子吧！”
水流捧着云环的影子，缓缓往下游流去，在水涧口，影子被石刀分割成万千块，散入万千细流，蜿蜒远去。
天上云环早已无踪无形。
而那河清，早在自己踏入水面，被黑影拥在两翼时，便不知所措，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