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罪兵多是杜宏亲卫,是从朝宗山亲卫营里挑选的精壮。大公子亲自训练刀斧枪箭,实战几回,九死一生,活到今天的,都还有些本事。罪兵们自选为杜宏卫兵,随他一起灯红酒绿,枕金睡银,得了不少恩惠,个个家荣子贵,对杜宏死心塌地,愿尽护卫之责。
见杜宏跳进了大土坑,罪兵都看得呆了,纷纷停在洞口,只以杜宏也中邪深了,所以跳进坑里。罪兵们不舍将杜宏丢在坑里,都想回去救他,脚底下却不听使唤,挪动不得。
大芋头还在站土坑边,见杜宏跳坑,内心一阵悲怆,只觉大势已去,无可挽回。
“二公子!二公子!”大芋头一边驱赶着正往坑里刨土的大黄狗,一边伸手去拉杜宏。
杜宏面色苍白,对大芋头说到:“你在上面等着,帮我一把!”
这大大出乎大芋头意料,他只想杜宏也将和黑胡子一样,中邪在坑里发疯,却不想杜宏的说话声听上去还有几分清醒。“二公子到底要干什么?”
只见杜宏走到黑胡子身边,扶起正在发疯的黑胡子,叫了一声“走”,便揪着黑胡子衣领往坑边走去。
黑胡子虽然五大三粗,但失了心智,被杜宏揪着,只像一只被揪住后颈的大猫一样听话。
“快拉上去!”杜宏推着黑胡子屁股,一拉一推,要把黑胡子救到土坑外。
大芋头正要擒住黑胡子手腕,大黄狗却又扑了过来,露出雪白的犬牙,恶狠狠地哼叫着。
“大黄!滚开!”大芋头不耐烦,弹出腿要去踢狗。这时,罪兵们终于迎了过来,赶狗的赶狗,拉人的拉人。
黑胡子依旧疯着,众人围着他,不让他再往坑里跳,也没人再理会大黄狗。
“弟兄们,你们跟着杜宏,为我出身如死,我却没能保全你们,在此向你们致歉了”。杜宏拱起手,致了三礼,接着言辞恳切说到:
“因我临阵逃脱,才致你们跟着领了死罪。如今随我进得峡来,本想抵罪求生,却反而再入死地。杜宏罪孽深重,虽死无以报答各位追随之恩。这几日我在想如何保全各位,却一直不得其法。我想过带你们半路回去,却逃不过峡口的弓箭,也想过继续深入峡谷,抄得七碑求生,却又屡屡遭遇凶险。既无活路,死便死了,就当在入云山就已经死了。杜长陵是我至交,他现在就躺在坑里,已经死了,你们是我亲卫,多年守护,生死与共,我如何忍心再见你们死去?“
杜宏失了杜长陵,原觉万念俱灰,但他也知得逝者已去,不可挽回,生者不易,不可辜负。他很明白,只有抄得七碑,这些活着的人,才有一线生机。稍作停顿,他又激愤说到:
“管它什么恶神邪灵,管它什么妖魔鬼怪,只要有我杜宏一口气在,定要与它斗个你死我活!也定要带你们抄碑而回!死里求生,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冒死救起了黑胡子,已见杜宏对于亲卫的仁义,听得杜宏的话,罪兵更觉振奋。
“死地求生,就不能有怕死之心,要得生机,只有以命相搏!生还之望是用以死之心搏出来的,不是怕死之心怕出来的!”大芋头见罪兵稍定,也跟着激励道。
年长罪兵被选为杜宏亲卫的时间最长,受恩最深,第一次看见杜宏行事如此仁勇,说话如此振奋,心里惊喜,便对其余罪兵说道:“孩儿们,打起精神来!怕死的必死,不怕死的听二公子的,一起死里求生!”
罪兵安稳下来,三面警戒,在荒地上歇息,吃了些干粮,喝了些山泉,并无异样发生。
杜宏又看了一遍杜长陵的信,并未找到更多有关五碑的线索。便又去杜长陵的衣兜里摸了一回,果然摸出了一张地图,抖开石屑,打开一看,杜长陵标注的明白,五碑就在石山的岩壁边上。
“只是他的衣兜里为何有这么多的石屑?”杜宏也不及细想,便唤过大芋头,要去寻碑。
临行前,杜宏看见杜长陵三人尸身还笔挺摆在土坑里,担心虫蚁损害,又想短日内也不能出峡,纵无虫蚁,尸身也定会腐坏。他虽不忍心就此与杜长陵阴阳两隔,但逝者已矣,挽留不得,只得吩咐大芋头将杜长陵三人掩埋。
大芋头将罪兵分作五队,埋尸队两名罪兵,掩埋尸体,伐木刻碑;看护队两名罪兵,看护黑胡子,以防他到处乱钻,再惹出事端来;营卫队六名罪兵,伐木取石,围绕洞口建起一圈围栏,挖坑设陷,布设机关,防卫营地;抄碑队三名罪兵,和大芋头一起护卫杜宏寻找石碑,抄写碑文;剩余两名罪兵生火造饭,熬汤烧水。
大芋头吩咐已定,各队罪兵分头行动去了。
循着杜长陵地图的指引,杜宏五人很快找到了第五处石碑。
自洞口而左,顺着石山岩壁下的荒草地,约行了一里路程,岩壁向左弯折。绕过岩壁,荒草地略有抬升,抬头望去,五碑赫然出现在抄碑队的视线。
五碑矗立在一座石砌基台上,面向峡谷,碑面半丈来高,三尺来宽,两侧分列两座石像;基台一丈见方,二尺来高。基台外围,又有三座条形石台,石台半丈多长,一人来宽,均列三方,指向中间的石台,细看时,像极三具表面碎裂的石棺。
阳光已被峡谷两边的山体遮蔽,昏暗如暮,微风徐徐,草木轻动,寒气逼人。
众人看得寒毛直立,这里的石台分布不正与洞口的坑位相合?“峡民诅咒,进峡者死”的死咒不禁浮现在杜宏、大芋头二人的脑海。
众人看在眼里,生怕触发了未知的邪力,只闷在心头,都不说破。
“这五碑好生奇怪,全与前面四处石碑不同。”杜宏硬着头皮,拖着脚步挪到石台边,喃喃自语道。
“是啊!”大芋头一路相伴,看得真切。“前面四处石碑碑面极大,便于寻见,这块石碑却变小了许多;之前都是石碑在前,祭台在后,这里没有祭台,下面却多出一座承放它的基台,外围又有三座条形石台;前面四处石碑两边的石像分别是蛇、虎、蚁、豹,这里的石像我却并不认得。”
话音刚落,便听一名罪兵说道:“黑胡子老是念叨‘芋头脸’,你们看这两座石像,像不像......”
大芋头心里不快,他仔细看了看石像,果然像极了人脸:身短头大,腹有两足,眼睛溜圆,鼻梁坍塌,口宽唇厚,脸上有许多麻癞。
“在一碑处驱蛇,在二碑处避虎,在三碑处遇蚁,在四碑处躲豹。黑胡子发疯,杜长陵三人死于洞口,都是这石像上的怪物在作祟吗?为何这么久还不见它的踪影?”大芋头暗想着。恐惧到来之前的恐惧,也是一种极大的恐惧。
“管它像啥,还计较什么?这里没一处正常,赶紧抄了碑,早点回去吧!”又一名罪名说道。
杜宏不愿这里的亲卫再有折损,也担心洞口的亲卫遭遇不测。事不宜迟,杜宏赶忙爬上基台,抄录碑文。大芋头四人自在基台四角警卫。
杜宏细细看着石碑,除了刚才大芋头说的那些不同,杜宏总觉这块石碑还有特别怪异之处,具体哪里怪异,他却说不上来。
传说世界初生之时,群神之宗为了给山岭、河流、雪域、荒泽、汪洋造立籍册,率领山岭之神、河流之神、雪域之神、荒泽之神、汪洋之神共同创造了初生古文。山岭古文隶属初生古文的一支,虽与河流古文、雪域古文、荒泽古文、汪洋古文略有差异,但毕竟是同宗之文,可以相通。山民孕育,山岭之神以山岭古文相授,天象地理,花鸟蛇虫,历法节气,祭祀律令,无一不可用山川古文流传记载。但山岭古文毕竟是神灵创造,自有灵性,它借形生义,天地奥秘就隐藏在字形之中。山民中常有聪颖之徒,破解了古文中隐藏的奥秘,通晓了天地变化的机理,有的修炼神力,有的寻找宝藏,有的为祸山民,扰乱世间运作。群山历代的宗主为此忧心不已,后有一代雄才的宗主为了断绝祸根,重新创造山民之文,删减形意,广为教化,严禁民间研习古文。该宗主为防后世子孙被古文迷惑,又令宝鼎山山主一支子孙共传山岭古文,制衡群山宗主。到了今世,只有朝宗山大宗主和宝鼎山山主的两支血脉知晓古文之意。
大宗主虽然曾经教授过杜宏学习古文,他却并不用心,至今忘得干净,但山岭古文的传说他却隐约记得。从前他并不相信,但经历了杜长陵死去,难免又将古文的传说回想了一遍。
峡谷诡异,凶险不断。为求生机,昨夜,杜宏已重看了一遍抄录本,希望在碑文中寻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虽然没有任何结果,但毕竟亲自抄录,又重看了一遍,之前四处石碑上的文字都已熟悉。
杜宏正抄着,忽见五碑上有一个字形全如洞口坑位的古文,这个字连续出现,每次出现,一个大坑位和三个小坑位的凹凸、虚实、位置都略有变化。杜宏虽然顽劣,却是个极其聪慧的人,见此字形,立马警觉暗想到:
“一碑碑文大意是‘峡民诅咒,进峡者死’。在一碑碑文上,有一个字出现次数最多,根据字形,可能是‘咒’或者‘死’的意思。这块石碑上也有这个字,如果这个字是‘咒’的意思,那么杜长陵与四个土坑定是诅咒之局。这块石碑上与坑位相像的字,屡有变化,那么极有可能与施咒及解咒相关!我且仔细看看,长陵兄或许还有生还之望!”
杜宏一阵惊喜,得意万分,暗自佩服自己的聪颖。他弃了抄录本,抬头往石碑上看去。
却见石碑上赫然出现四个石刻大字,定睛一看,竟是“杜宏之墓”!杜宏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石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