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李利安仍然在回忆斐美和蓝皓的交谈。
她想了很久,想到他们说的飞蛾扑火,想到他们从前的样子,想到他们经历的转变,想到很多人试图揣测现在他们的心态,想到王凯诚为乐队定的规矩,想到连申的年纪,想到李正央说了无数次要守护乐队的誓言,想到王奕对她这个陌生人自带的敌意......
人生到底是什么?来到世间,每个人存在的意义在哪里?让人想要守护的东西,为什么总是和真实的生活充满矛盾?为什么同样的情况下,有人坚守,而有人溃败了?
她又是什么呢?恨一些东西,爱一些东西,记住了一些东西,又忘记了一些东西,失去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回来,回来的事物又还是不是从前的模样?她坚持的是什么,周阳山坚持的又是什么。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她如果想改变,她要去到哪里?
她不知觉中走到了那家白哥总让她来取活动海报的广告店。她走到一个坐在电脑前的人,看他鼠标翻动,逐渐画出了一个很滑稽的动画表情,她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跟他说了她要做一张海报,还说了要在海报上添加的内容。
她说,要写很大的字,要写‘独立是你们的’,后面还要跟一句‘也是我们的’。她说,字体下面要很多很多的人的影子,要人山人海的样子,要热闹,要重重叠叠,人群的最下面,要用一道破折号,后面写上,随他乐队全体。
她说,基本色要黑蓝色为主,但是人群要是彩色的,随他乐队,要很红很红的字体。
他们讨论了很久,小哥是个很耐心的人,因此他的生意一直很不错,很快李利安身后已经又等了几个人,她说完她的要求,他基本做了一个简单的形状,然后要李利安明天再来看一遍,承诺了没问题就可以印刷。
李利安付了一个定金,把定金条装进钱包,又大概考虑了一下印刷的尺寸,问了问对应的价格。
做完这些已经晚上九点,这里离她的新家不算近,她跑到最近的公交站,又很巧的正好驶来她要坐的那一趟,直至站在公交上,她才惊觉在王凯诚乐队上班的第一天已经完成。
这一天好像比平常都更长一些,或许是思考的痕迹变长了,一天之间对同一个群体,经由自己的眼睛和别人的讲述,会萌生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印象,李利安觉得很忐忑,她给自己立下决心一定要让这几场合作完美的进行下去,希望不要再出现任何纰漏,就像是周阳山说的,似乎这就是在做她自己的工作,是在实现一个工作理想,使自己也能够获得一种独立。
连申刚升大四,白天的课已经很少,李正央看着他这几年逐渐硬朗起来的脸,感叹时光如梭,连申瞥他一眼,单手举着巨大的啤酒杯又入口一半,王奕和小齐玩儿了一会儿已经离去,王凯诚碰到一熟人说要去聊聊,这下让李正央终于找到机会,他看着连申那罕见的心事重重的样子,直接开口问:“你讨厌李利安?”
连申知道李正央每次都跟妈一样,试图用各种话术了解他内心的秘密,所以他抬起眼来回,“又想玩儿非黑即白那套?央妈。”
“去你小子的。”他还不是为了他的终身大事?不过连申显然知道他反着问意图何在了。“喜欢就去追呗。”
“没,我不喜欢。”
很罕见,起码义正言辞的回答说不喜欢了,以往连回都懒得回。
“你也是时候情窦初开了吧。以前你小,我可怕带坏青少年,现在你可不小了。”
“您带坏的还少吗?好意思张这口呢?”
“狼心狗肺了不是?谁护着你不让你被群狼扑食的?”
“伟大的老李,色相的牺牲者。”连申还举起啤酒杯朝空气碰了一下。
“以后你没这个福气了,我收心了。”
连申靠在沙发上,似乎有点儿醉意。“要去追郑星了?”
李正央也靠上去,眼睛看着昏暗的顶灯,“悬啊,说不出。”
“等你战无不胜的好消息。”
“这次是真悬了。我压根不敢说,我有时候觉得想想都是错的。”
连申也有这种感觉。他问,“为什么会这样说?”
“因为不对等。她很简单,但我在这方面把自己放纵惯了,一旦我没有准备好同等心态对待一份关系,那我不能开口。”
“所以要对等?”
“是啊,那样是最好的。”李正央叹口气,突然发现自己成了倾诉的那一方了。“不是说你呢吗,扯我干什么。你到底怎么了,又是弹错,又是出神的。有情况就追呗,这多正常。甭管是谁,那叫猎物,猎物懂吗?”不是李利安更好,连申还真不一定降的住她,不过她今儿走之前笑得挺好看,好看是好看......
“做第二个你?没兴趣。”
王凯诚正好走回来,“什么没兴趣?”
李正央受伤似的坐起来,指了指王凯诚,“老队,他说他没兴趣做第二个你。你这个人太花心,太滥情。”
连申幽幽的辩解,“你们。”
“刚才跟学长打了电话,他那边认识几个人,可以帮咱们调过来。”王凯诚拍拍连申的腿,让他回神过来。
“那还不错,要是这次室外闹出幺蛾子......”李正央不敢想象。那是他们永远不想回想起来的一个晚上,每个人都有意的避开这个话题,这次做室外本是件特开心的事,但是刚才遇到以前一熟人,简单聊了几句,对方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安保这个问题。总之指望刘总转性,不如加强自己的防备,尽管那事儿已经发生在两年前了,但是防患于未然,事情还是要做。“这事儿要不要跟李利安说一下。”
王凯诚也想到这个问题,他刚才站在外面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必告诉她。
“不用了,这事儿咱们调来就行,不贵的话咱们掏了。”
“大概找几个人?”
“我想四到五个差不多。安保的人有制服,手里都有东西,一旦闹起来,还是占一些优势的。”王凯诚大致考虑到了,不过他还联系了自己的哥哥,是个警察,可以让他穿着便衣来,一旦有问题,起码有亲眼目睹的人,不至于被颠倒黑白。
正想着,一个女孩子突然坐到了王凯诚的身边。
“借个火可以吗?”一支细长的女式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透明的指甲在这个地方很罕见,发白的皮肤从手指一直延到大臂,这么冷的天气,她穿着一件淡色的紧身半袖,笑意盈盈的看着这边的三个人。
李正央拉着王凯诚往里面坐,然后站起来把这个女生推到了连申的那一边。“他有,我们没有。”
连申肉眼可见的黑了脸。
李正央狐狸一般的笑,说收心就收心,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色相的牺牲者和伟大的老李了。
王凯诚知道连申不喜欢这一套,李正央抓住他要扔给对方打火机的手,“给孩子练练,咱们不能老护着了。不然以后真对这没兴趣了,怪你怎么办?”
“没有。”连申知道他们在闹他,冷着脸告诉等在旁边的人。这话是真的,下午他就把烟和火全给王奕了,戒了。
“怎么没有呢,不是可爱抽了吗?美女,你信我,翻他上衣兜儿,指定有。”
女孩儿也不尴尬,继续笑着等着,仔细打量着连申的长相。方才注意到他们几个,小姐们儿没胆子,非要让她来搭讪那个正襟危坐的,她走过来,被推到连申面前,却发现他刚好是她能看得上的长相。
李正央还在那边暗示,王凯诚这下也不管了,靠着沙发准备看场好戏,他发现老李说的对,连申好像还真不愿意给这女孩儿点个火。这么简单一事儿,他不会真被他们护过头了,不就是最终留个电话号码的事儿吗?
“你好,我叫蓓蓓。借不到火的话,就一起喝一杯吧。”
“真不好意思,今儿戒烟了,这杯喝完,酒也要戒了。”
李正央拍额头,他怎么有不解风情的弟弟。仔细看这姑娘,虽然冬天穿半袖很奇怪,但是这种漂亮可是挺难遇的。在她面前,只有小漂亮的是会自惭形秽的。
“那就记个联系方式吧,你不会把三大运营商和手机厂商都戒掉吧。”
这话之下,连申一时哽住。
“姑娘说话还挺奇特。”李正央不时跟王凯诚揶揄一两句。三大运营商,他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在说电信联通移动。
有一通用号码来着,他硬是喝了酒一下子记不起来,连申又好气又求助似的看向他们两个,王凯诚和李正央坐的懒洋洋的,视若不见。
往往就是这样,男生越冷淡,女生越热情。
“你要我联系方式干嘛?”
靓女语塞。
“我发现你很有趣,你是怕我吃了你吗?”
“......”
“是怕你女朋友不高兴?”
他眼前突然闪过一个背影,“对。”
李正央和王凯诚齐齐的哼了一下,这小子为了躲避女生居然撒谎。
“蓓蓓,不是他,是他的联系方式。”一个女孩儿突然站在他们这桌前面,指着王凯诚。她在那边看的快急死了。
“......”
王凯诚给另外一位给的很大方,这让那个叫蓓蓓的撅着嘴又看了连申一眼。王凯诚给的是以前乐队配的公号,后来就变成了不愿被打扰时候的电话号,尤其有人醉酒时候被要电话,不给撒酒疯,给了一个电话号传一片,公号简直是最有利的抵御。
连申躲过了女孩儿的质问,接下来迎来的是王凯诚和李正央的混合发难。
王凯诚先把他提起来,李正央上上下下的口袋翻了个遍,“真没有,你烟呢?没烟了,你火呢?”
“我真戒了。”
“什么啊?我什么都信,就是这个不信。”
“我下午都给王奕了。”
“疯了疯了,他铁定是疯了。老队,我看咱们得带他去检查一下。”
王凯诚把他安顿在沙发上,又要了三杯啤酒。
“别折腾我了,今儿我就戒烟了。以后不抽了。”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王凯诚的第一反应也是这样。
“我标准可高了。我才没你们那么随便。”
这倒是,之前这小子跟他论真爱时的场景还是历历在目呢。三年前,才十五六岁。
“你什么标准?”李正央倒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标准,从没说过心仪的是什么样的,没见着动心过。
“荷尔蒙有罪论。连申的著论,哲学家连子。”王凯诚被这么一逗,也轻松了不少,等着上酒的时间笑着说。
“我还八宝粥呢。”李正央回。
酒上来,连申伸手又探了一杯。
王凯诚也纳闷,跟李正央碰了碰问,“他这是看上谁了?”
“没问出来。我还猜是李利安呢,人否了。”
“学校里的?”
“这就不知道了,咱都多长时间没回去了。”
“他要真初恋了,我可真是又惊又喜了。要数轴,细想谁能比得过他?”
李正央点点头,他也这么想,他虽然没亲口听过著名的荷尔蒙有罪论,但是这几年对每个女孩儿都兴趣缺缺的样子,这种人动心了才是天崩地裂呢。所以一样的道理,他就不敢应郑星,真没那个胆量,但真放走了,又放不下。
“起码这人酒品比王奕那家伙好,喝醉了也是安安静静的。”李正央看他那样子感叹道。
“他遇事儿都憋心里,憋坏了怎么办?”王凯诚就是很宠他,他把他召进队里来,几年了也算看着他成年。
“你不也是吗?这次咱们无论走到哪儿,你不都一个人死扛着?”
“你不是吗?”他们几个就是很默契,就是很懂彼此,因此乐队扛了事儿,大家一起度过,散了,但是又聚集了起来。
“我很担心。”李正央喝一口,吐出心底的话。“李利安的事情,在医院我的确问了她很多问题,她最多愿意透露,烦扰她的是家庭的事。但是你不知道,我心底就总是有一种担心,我觉得咱们过度信赖她,和她过度信赖咱们,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还记得我说过吗,一个有风险的人,就把她辞掉。我几乎都要这样做了,但是......”王凯诚摇摇头,他眼前浮现出李利安在半明半暗的傍晚,几乎要栽进那片湖中,他想湖并不深,但是那副场景却总是很揪心,尤其在他‘旁听’了一场她与家人的讨论之后。“我想她本质不是什么坏人,跟她交谈,会发现她思维很怪,但是又很崭新,好像总是逆着在思考,事情反而通达。”
“她的思路的确在另一条平行线。我本质上很欢迎她成为乐队的人,但是就像是王奕说的,不知道在某个地方,你就是会隐隐约约的感受到,她不真诚,或者说,她不真实。”
“假如她是有难言的苦衷呢?”
李正央看向老队。
王凯诚继续回,“就像我说了咱们解约的事情,但是也没有说两年前演出那件事。一定程度上,这也是咱们难言的苦衷吧。”
李正央点头,把啤酒一饮而尽。
“她因为家庭的事不开心吗?”连申听了很久,注意到他们口中的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