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成记得很清楚，明年即1235年，蒙古将进行第二次西征，由术赤长子拔都、窝阔台长子贵由等领军十五万，直奔中亚地区，消灭复国的花剌子模残余势力。这次远征，蒙古军队一直打进了俄罗斯、波兰，征服了伏尔加河以西诸国。这便是著名的“长子西征”。
后年，窝阔台将攻宋，阔端率蒙古、西夏、吐蕃、金国等各军号称五十万入寇四川，并攻下了成都府。这么说，留给大宋的时间只有两年了。对范大成这个时空错乱遗留者而言，时间倒还算是充裕，只要能迅速挖到第一桶金，他自信可以很快制造出克制蒙古骑兵的火器，拯救大宋于危难之中。
蒙古军队以骑兵为主，军队的机动性碾压以步卒为主的宋军，野战时让大部分军队无法匹敌。两宋没有养马地，马匹严重不足，骑兵不仅稀少质量也差，只能将大量步兵集结在北方战线固守城池。当然宋军精锐禁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野战时步兵结阵是可以对抗蒙古骑兵。但禁军就那么几十万，分散驻守各处，一旦开战兵力便捉襟见肘。各地府州军县防务还是要依靠地方厢军与民兵才行，虽说战力不济，毕竟数量多，据守城郭还是可以的。
步兵的机动性根本无法和骑兵相提并论，在原地被骑兵的箭雨覆盖，几轮下来除了极少量重甲步卒其他轻甲无甲步卒伤亡惨重，除了大量装备劲弓强弩的精锐其他的军阵崩溃概率很大。即便大阵不崩，想攻击蒙古骑兵却又撵不上，而后世的明军对后金也面临同样尴尬的情况。打不着，躲不了，自己不断被蚕食，最后全军溃散一败涂地。
可能有人就要问了，这蒙古骑兵射箭，宋军也可以射箭反击，也能杀伤对方啊。其实，宋军的确装备了大量强弩，称神臂弓。其最早是西夏从中亚引进，后宋朝得到此弩，便大量制作，装备禁军。神臂弩射程远杀伤力大，记载其射程达二百五十余步，折合三百七十多米，近处可穿透重甲，并能同时发射多枝箭矢，是难得的攻守利器。
宋军战阵里除了长枪兵、骑兵和少量弓手剩下的都是弩手，也确实给辽国金国造成惊人的杀伤。但神臂弩也有致命缺点，弩机笨重，导致机动性差以及上弦慢，射速也比弓箭慢了许多。所以宋军在叠阵中又安排了部分强弓，以保持箭雨攻击的持续性。
蒙古骑兵可持续每天机动一百六十里，机动性完全碾压所有步兵。蒙古人又掌握了突厥、契丹、女真等游牧民族骑兵的各种战术，运用得十分娴熟。这也使得其可以轻易地击败数量几倍于己的强大敌人。
蒙古骑兵分重骑兵和轻骑，分别占比为四成和六成。重骑兵全身铁甲，马匹也覆盖皮甲，用于冲击敌方军阵和打击对方骑兵。轻骑则人马无甲，但灵活机动，带甲骑兵根本追不上。
轻骑主要用骑弓杀伤敌人。蒙古骑弓十分强悍，射程达三百多米，而著名的英格兰长弓也才二百七十米。轻骑兵的箭只分为三类，箭头尖而重的，用于远距破甲射人。箭头粗大且重的用于近距射马。另外一种作为放火或信号用。
蒙古轻骑作战时会携带大量箭只，三大包两三百只箭，放置在马鞍后。如此充足的箭支使其无论进攻、防御还是撤退，敌方一直都面临连绵不绝的箭雨。眼看着己方不断伤亡却又无法给蒙古人造成足够伤害，士气肯定迅速跌落，士兵很快就会崩溃。
所以面对蒙古军队，若是野战，宋军毫无胜算。因为即使顶住了蒙古人的冲击，也无法追上去扩大战果。
宋军唯一的机会就是依靠坚城强弩进行防御，而目前蒙古人攻城能力还很一般，但再过几年，当波斯的工匠给蒙古人改造好攻城器械后，蒙古军便一发不可收拾，一举攻破了坚守数年的襄阳。
面对已站在冷兵器巅峰的对手，用冷兵器对抗无疑是愚蠢的，范大成只能思考用热兵器，用更先进的武器来对付它们。尽快制造出大威力火器，实现远程攻击蒙古骑兵，使其现有的铁骑强弓和娴熟灵活的骑兵战术都变得毫无用处。具体制造何种火器，范大成已经心中有数。
吉庆坊，是一家老字号的烟花爆竹作坊，店主三代人都从事这个行业，手艺工艺没得说。所造烟花爆竹口碑在成都是数一数二，年节时生意火爆。
吉庆坊前店后坊，就在东门外的河边街，从大慈恩寺走过去就一刻钟。范大成正在坊中与店主搭话，昨日陈家已和店主打过招呼有事商量。所以范大成也不罗嗦，开门见山道“见过王掌柜，我今日前来是有一桩生意要谈。不知王掌柜是否方便一叙？”
“原来是范会长当面，老朽有礼了。”生意上门，王掌柜自然有空。
待分别入座上茶后，范大成便开门见山“本人从极西之国罗马来大宋办学，现在成都府开办学堂，开张之日需要热闹一番，燃放些焰火助兴。按说应在贵店购买即可，但本学会来自西方，自然要用我国的方式庆祝，必须燃放西方样式的焰火。今日特来与掌柜商量则个。”
王掌柜昨日接到陈家通报，说是那让陈员外死而复生的罗马神医要来，心中就激动不已。现在范大成风头正盛，在成都府是无人不知，出手医治陈员外之事也被传得神乎其神。什么西域仙国大使、西王母太医下界、天竺神僧来宋，吹得不亦乐乎。
虽然自己和陈家都很低调，但市民们不愿放过。连成都府的不少达官贵人都想约见这个西方学者，认识一下结个善缘，难说哪天便能救自己一命。这些名刺请柬由陈家和大慈恩寺转递过来，范大成可不愿现在就成公众人物，否则自己上街办事都会被围观，所以统一答复自己忙于学会开办无法分身，待学院开办后再作约见。
今天这西方神仙却坐在自己面前，与自己谈生意，王掌柜顿感蓬荜生辉，脸上极有光彩。赶紧答复“大师在上，有任何规制皆可发话，只要能做，在下必尽心尽力不敢怠慢。”
范大成喝了口茶，面露笑容“王掌柜请看”说话间从怀中摸出一张图纸放在桌上，推给王掌柜。
王掌柜和旁边管事一看，这图纸所画之物是一个长筒，前端是一截尖头短圆柱，后面是长圆柱，前后可以连接起来成为一体。弹体前部和中部有几片木翼，与箭矢尾翼类似，估计是保持飞行轨迹稳定之用。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烟花爆竹还没见过这种东西，应该是西方之物，于是问道“大师这图上之物可是西洋烟花，凌空炸响之焰火？”
“吉庆坊不愧是老字号，王掌柜好眼力，这便是本院开办庆典需用的烟花。今后本教每年有各种庆典，所需数量甚多，不过这每一发烟花必须轨迹相同、射程一致，并同时炸响，贵店可能做到？”范大成见掌柜很在行，知道制作图上的火箭没问题，就不知在各项参数上能否达到要求。
时下做的烟花里也有射向天空后再炸开的，但都对射高和轨迹没有要求，更不会要求同时发射的烟花能同时炸响。不过这是学院经常用的，且特制烟花利润丰厚，一年下来能赚不少。何况还能和神医搭上关系，这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完全可以试一试。
“大师的要求本店虽从未有过，但在下定全力试制，尽力让大师满意。”王掌柜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好！至于价钱，王掌柜试制成功后再议，定不会让贵店吃亏。这是试制费用，请王掌柜即刻安排，尽快在三天内能有结果。”范大成放下张交子，票面十贯，可换钱七贯。
成都就是好啊，可以不带银子铜钱。学院基金已经成立，总资金四十万贯，当天便给会长准备了两百贯备用金，供范大成开销。
“在下立即安排师傅制作，三天可以试验，但不敢确保全部符合要求，还请大师见谅！”
“尽力制作即可。另外，我需要些火药和配制所用原料，所需费用与订货一并结算，是否方便？”
“无妨，但请大师妥善保管使用，此物易于燃爆，不可大意。”王掌柜觉得大客户需要点原料样品不过分。于是，范大成带着上百斤火药和硫磺粉、硝石粉、木炭粉离开吉庆坊，坐着学会的马车往城郊而去。
沿着东门外官道而行十七八里，有片丘陵，山上林木繁茂，山脚有个大宅院。其周围竹林环绕，有大片的田地果园，水渠池塘分布其间，一派川西田园风貌。这原本是陈家的产业，现在已归在学会名下，属于基金旗下的固定资产。
范大成下车后，独自进入一间厢房，房中已布置妥当。桌上放了药铺里用的秤，捣药用的舂、碾等工具，范大成开始加工带回来的火药原料。
他在吉庆坊买的硫磺、硝石、木炭都是上品，产品纯度自然比一般的高很多，配置出来的火药威力也翻倍。但黑火药的威力大小最关键是三种原料的配比，硝石越多威力越大，一般粗略的话七比二比一最容易掌握。这样配制出的火药威力比普通鞭炮焰火火药威力大了数倍。
另外火药的密度，也就是压缩程度也十分关键。同样配比和体积的火药，重量越大说明火药越多，爆炸威力肯定就越大，所以将火药尽量压缩越能增加威力。但压力太大火药会爆炸，将火药倒在光滑的坚硬的石板、水泥地面，再压上个鹅卵石，一脚下去就能踩爆火药，这点拆过鞭炮的小孩几乎都知道。
所以压缩也有个限度，否则就会酿成事故。加工原料、测试压力，范大成可记不清火药的最大威力配比，只得按三种比例分别配置火药，就这样在房里忙活了一整天，最终将原料制作成了三个硬实的火药包。
天色已晚，范大成便在这里住了一夜。
次日用过早饭，范大成伸着拦腰，出门来到大院旁边的晒谷场。陈世文已召集众人在此等候了。
昨日陈世文便被告知，今天上午要在这里测试新火器，为今后武器定型量产做准备，所以一早便来到这里安排人员布置场地，等候会长到来。现在陈世文已经是学会大宋学区见习讲师了，当然还处于学习阶段。每天都由范大成亲自教学，课后自行复习，理解其中道理。如有不懂之处，范大成可以解惑。这样，陈世文的现代科技知识日日更新暴涨，一段时间后竟也能给新生们讲课了，于是范大成授予其讲师头衔，见习半年。
陈世文胸前也戴着铁匠铺仿制的罗马研究院徽章，不过却是银制的，蓝宝石绿松石一时还不好匹配，也不强求完美，能代表学会就行了。另外买下一大宅作为学院后，范大成也给陈家这第一批学生讲了几次课，讲本研究院历史宗旨机构以及在大宋的发展方略，自己这个秀才理解力更强，也算入了门。
现在身着学士袍，戴着徽章，安排同学们做事，渐渐也有那么传道授业的风范了。这感觉可比富家秀才强多了，至少同学们都会称自己陈助教而非三少爷，看自己的眼神也显得格外尊敬。跟着大宗师人生就是不一样啊。今天又要秘密试验厉害的火器，这可是朝廷也没有的神技啊。见过礼后，陈世文告诉范大成今天在场的都是家仆，闲杂人等都打发走了，可以放心试验。
范大成将几包火药从房中取出，分别放入事前备好的细口小酒罐。这些罐子大小能装四五斤酒，放入火药后又插上引线，瓶口周围再用黄泥加固封紧，再在罐口上做好记号。接下来又让人将三个酒罐外面用布裹上几层，每层都裹了同等数量的碎铁渣作为杀伤破片，用以验证各自杀伤半径，杀伤半径越大，证明火药威力越大，最佳配比就出来了。
试验场设在百步外一大片光秃秃的田里，四周放置了三圈木板，最里面一圈木板距离中心点十步，然后三圈间隔十步。众人躲在晒谷场一边土袋垒筑的掩体后，实验便开始了。
一个胆大的仆人将一号罐放在中心点后，用火折子点燃引线，飞快地跑向六十步外的土坑。这坑足有五尺深，外面插一绿旗，确保点火人员不会跑错方向。
范大成见仆人点火跑开躲进坑里后就缩起头，下颌微张，两手捂住耳朵。“轰…..”一声巨响，酒罐便如同一个大炮仗，突然炸开了，众人明显感觉到地面抖了一下。再看爆心烟尘升起，木板残渣不断从天上掉落。这样的爆炸，在场的人谁也没经历过，胆小的开始腿肚子发抖，其余的也忍不住大呼凶险。众人一脸的兴奋，七嘴八舌地等到了爆炸场地。
大家发现第一圈的木板几乎都被破片洞穿了，第二圈的木板上仅有少数破损。显然一号罐子五比三比二的配比威力也就这样了。范大成记录好爆炸数据，众人将破损木板更换，再次返回晒谷场，第二次试验开始了。
这次的配方是将硝的比例提高到六成，比第一次几乎增加了两成。当那位引爆员再次跳入坑中后，又等了一会儿，“咣…….”地面和掩体都同时震荡，巨大的爆炸将爆心四周的泥土飞射开来，最远的飞到晒谷场，一阵沙沙后就落在众人身上。
范大成第一个跑到爆心，勘察现场，第一圈木板大部分都没了，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在土里。第二圈木板也十分残破，没有一张完整的。第三圈木板有半数已不完整，其余几乎都有洞穿。
看着一片狼藉的试验场，范大成松了口气。自己的记忆还是正确的，增加硝的配比，火药威力更大。凭这威力，三十步内人马都无法幸免，五十步远即便着甲也必受伤。
陈世文站在第三圈木板前，望着厚达半寸的木板被铁渣击穿的孔洞，心里一阵发虚。这教授大人简直神人，简单配制的火药竟然有如此威力，朝廷的火器局也远远不如，可见这罗马帝国之强大非我朝所及，罗马研究院掌握的奇技也远胜各国。
记录好数据，众人一起动手重新换上木板返回晒谷场，范大成示意第三次试验开始。
上次爆炸的巨大威力，让点火的汉子心里一阵慌乱：自己躲在坑里以为妥妥的，结果脑袋被震得嗡嗡的，头上泥土哗哗地掉，这也太吓人了。这一次天晓得威力有多大，自己会多惨，点完赶紧跑路，抱头躲在坑底扛过这一下，今后再也不来充大个了。
汉子心慌手抖，导致两次都没点着便想转身跑开。好不容易第三次点着了，这汉子撒腿亡命地朝绿旗飞奔。刚过第三圈，脚下被土坷垃一绊，竟然摔倒在地。这汉子心中大呼倒霉，本以为被选上参与试验，这差事好玩，主家又打赏两斗米，这好事谁不喜欢。眼下这一摔，自己的小命都要搞脱，也顾不得伤痛，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跑过最后这十步，翻进土坑，缩在坑底不住地喘气。
这一幕，范大成在掩体后看得明白，心中焦急，差点骂出声来，直到这小子入了坑，才赶紧缩在掩体下。正在抱怨人员缺乏训练，差点出人命事故，今后必须在试验前强化培训现场模拟，就感到紧靠后背的掩体猛地一推，人没蹲好差点晃倒在地，耳旁嗡地一下，紧接着“嗵…..”声音低沉却穿透力十足。众人都不敢起身观望，不多会儿几大块破木板如同烂菜叶一般乱舞着纷纷落下。晒谷场里到处是泥沙土块和木板碎片，人人灰头土脸地相互打量着，这都不用去爆炸点勘验了。
“哈哈哈哈，大家集合吧。”范大成抖落头上的泥土，满意地吩咐道。陈世文才反应过来，招呼所有人集中。这个试验太刺激了，幸好离城十多里不会惊动官府，否则责问下来还麻烦了。
十几个参加试验的家仆一阵忙乱，算是集中起来，个个身上都沾有尘土，头上也是各种碎屑。特别是那个点火的家伙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后，看着他满身的泥土，衣服也破了，脸也脏了，裤裆湿了一片，众人一阵哄笑。
“这个小哥不错，接连三次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点火试爆。颇为勇敢，赏二十贯。”范大成话音未落便掏出交子递给这汉子。
这汉子惊喜万分“谢会长！为会长效命是小的福分！”立刻跪倒拜谢。差点丢命，结果一个指头没少还得了大笔赏钱，这西洋学会值得卖命。一阵尿骚味袭来，“赶紧去换条裤子”范大成挥手驱赶，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范大成把今日试验做了总结，结果自然不必多讲，而执行中暴露的问题必须引起重视。要求今后之试验，须事前培训参加人员、检查准备工作，避免事故起源。最后宣布此次试验为学会机密，任何人不得谈论泄漏半点内容，否则学会将予以严惩。
另外全体参与人员都有丰厚赏金。众人一阵骚动，心里大呼会长英明，对这个劳什子学院也改变了看法。暗自庆幸跟着主家成为学院中人，虽然每天听三少爷诵经般读书听得泼烦，但这会长有大本事不说，对下面也慷慨，出手大方的主，谁不喜欢。
南宋没有奴隶，仆人丫鬟都是契约制，人人皆为自由身。但主家，特别是陈家这种巨富，要收拾一个背主的下人也是轻而易举的。可以让你吃官司，也能让你在成都没发混，甚至可以让你半路消失。所以范大成也不担心泄密问题，即便有人说漏嘴也没关系，这大威力火药的配方全在自己心里，谁也偷不去。
实习讲师陈世文也有一番感慨，当初悬赏救家父一命，几兄弟在酬劳多寡上还多有争执，后来狠心拿出家产两成还是母亲大人坚持。结果范教授救了陈家，家父拿出四成家产作为酬劳，几兄弟觉得肉痛，心有不舍，暗地里没少埋怨。
可人家范会长根本不收钱，只是拉大家助学而已。陈家觉得这天大的人情债不知如何偿还，便投资学会基金，承担了开办所需资费，心里觉得轻松许多。
今天看来，这会长大人虽然没钱，但根本不稀罕钱，稍稍露点神技，时刻都能成为富人。不说医术神药，就今天这试验，这等威力的神器大宋、蒙古、土蕃、大理国都会抢着要。赚几十上百万贯不在话下，会长用了两天时间就成功了。这等神通，简直可怕。
今后陈家所要依靠的不是什么官宦商贾，而是强大的研究学会，神一般的会长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