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明微微松了口气。
“怎么,信不过我的结界?”
“不是…只是不知怎的就紧张了,终归…是血脉相连…”
血脉相连…
冥无侧头看着柳江明,开口问道:“你们人族都是这样么?可以为自己的孩子付出一切?”
“并非只有人族如此,这世间生灵,但凡是为人父母的,大多数都全心全意的爱自己的孩子,哪怕为之付出全部也无怨言,即使是生命…”
“哦?是么…可是…人心难测…”
她语调轻轻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柳江明却感觉到了她不高兴…
“如果…你有两个孩子,却只能救一个…你会如何选择?”
柳江明蹙了蹙眉头:“为什么要这么问?”
“你只管回答…”
柳江明看着她的眼眸,那里面似乎是无尽的深渊,蕴藏着未知的危险。
他…竟一时无言…
沉默了一会,他道:“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只是假设,它并不存在,我不会做那样的选择,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做不到…我宁愿死掉的那个是我…”
“这样…可能都会死掉的…”
“没有发生的事情,又如何断定必是死路一条呢,世事难料不是么。”
冥无笑了,笑容有些妖冶。
她轻笑着又问:“如果这两个孩子…一个亲生的一个不是亲生的,是不是就好选择了。”
柳江明盯着她看了半晌,面色严肃道:“你怎么了…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
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人心都是自私的,我只是好奇它会自私到什么地步罢了…”
“人心往往经不起试探…”
冥无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再追问下去…
得到了答案又能如何呢,终归不是她的答案…
“你…没事吧?”柳江明有些担忧的问道。
“我没事…”
她虽然这么说,但柳江明心中却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第二日…
挽歌坐在湖心亭的石桌旁,骨节分明的手指弹奏着石桌上的一把瑶琴,神色十分认真。
瑶琴曲调低沉,余音悠远,似可以抚平内心的烦躁。
最后一个音调婉转落下,挽歌收手。
他看向女子,唤了一声:“主人。”
冥无顺着阿花的毛,淡笑道:“弹得越发有韵味了,不错。”
“终究是不及主人的。”
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挽歌心中却是很高兴被眼前的人认可。
阿花懒懒的倪了挽歌一眼:“这臭小子怎么还是老样子,木头人似的连个表情都没有,真是个傻小子,连黑乌鸦都要被他带傻了。”
“是不是啊?傻鸟蠢鸟大笨鸟~”
落在挽歌头顶的乌鸦翻了翻白眼:“老不修,厚脸皮。”
阿花嘿嘿笑了笑,它就喜欢逗弄这只黑乌鸦,比挽歌那个木头人有趣多了,至少还有个反应不是。
冥无捏了捏阿花的猫脸,又扯了扯:“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哼~”阿花傲娇的扭过头,还在冥无怀中蹭了蹭,心中暗道:脸皮厚~吃个够~
挽歌权当做没看到。
“主人,我们…何时离开这里?”他…有些想回去了…
“溪澜城的怨灵数量颇多,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待怨灵超度,我们就离开这里。”
阿花懒洋洋的道:“怨念深重的怨灵,是那些邪修和一些魔族人最喜欢的东西,而且这么庞大的数量,肯定会有人窥伺。”
阿花突然抬抬起头望着冥无:“阿无,你喜欢这里么?”
冥无看着它,不明白它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好像很喜欢人类,在人族待的时间也比较久”
“相比其他种族,人类的寿命很短暂很脆弱,却也很强大…能与其他种族并存至今,也是有着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是一个很有韧性和毅力的种族,值得敬佩。”
而且…人族的感情很丰富,悲欢离合爱恨痴缠,都比其它种族来得浓烈。
可能是因为寿命没有其他种族那般漫长,所以感情来不及被时间冲淡。
平凡而鲜活…
“这人间的烟火气,真是看多久都不会腻…”
她盯着湖面的波光,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哀伤…
阿花盯着她,知道她又是想起往事,不禁有些心疼…
她本应该肆意潇洒尊贵无比,本应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翱翔在九天之上,本应该…如太阳般耀眼夺目光芒万丈…
可是…
“阿无…”
安慰的话它不止一次说过,可每次都是如此苍白无力…
冥无拍了拍阿花的头:“我没事,有你们一直陪伴着我,从最初到现在,我很满足…”
已经一万年的时光了…
“真替你感到憋屈…”
冥无淡笑,顺着它的毛:“阿花,你活了那么久,应该知道世间一切自有缘法,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是又得到了另外一些东西,而且,那些身份地位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依靠他人得来的外物…”
她在意的从来就不是那些…
阿花低着头,爪子紧了紧,抓着冥无的衣服:“大傻瓜…”
它知道…冥无不过是在安慰它,怕它担心,但她自己的痛苦与委屈…从来都埋藏在心里,独自承担…
说什么是她自己的选择,也不过是无可奈何,她从来就没办法选择啊…
“阿无,你太心软了。”阿花的语气突然变得森然诡异,神态与平时的它大相径庭,冰蓝色的竖瞳中布满了戾气。
镇魂铃突然响了起来,周围的气流不安分的涌动着,吹得几人衣袍和发丝一同轻舞。
“杀了他们!那些人!”不怀好意的人都该死!
冥无食指轻点阿花的额头,一圈白光从指尖晕开,她语气轻缓:“阿花,冷静一点,不要这样…”
突然暴躁起来的阿花就像泄了气般,安静的趴在冥无腿上睡了过去。
她轻柔的抚摸着阿花的头:“我知道你很担心我…”
“它…”挽歌空洞的眸子注视着阿花,眉头轻轻蹙起。
“阿花没事…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不稳重…”
站在挽歌肩头的忍突然开口:“我倒觉得老东西说的有道理。”
“主人…您太仁慈了,若您不忍心,吾等愿为您分忧…”
“我自有打算,你们…都给我消停点。”
冥无看了眼忍,虽是轻飘飘的一眼,但眸中警告意味十足。
“是…”忍无奈的应了一声。
在它看来,只要是伤害过自己的人,不管他是谁,和自己是什么关系,都应该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
它真是搞不明白主人的心思…
突然起了风…
冥无伸出手,感受着微风的吹拂,眼底仿若深渊,充斥着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有些事,有些话,她一定要听那个人亲口说出来…
而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
夜渐渐深了,大街上开始稀稀拉拉的有游魂出现,他们神情呆滞,没有目标,只那么一味地四处游荡,喉咙里发出来的哀嚎充满了哀怨与不甘。
当然,普通人是看不到他们的,否则,没被瘟疫感染而死也要被这些怨灵吓死了。
听澜小筑内的房屋有三层,建得很高,此时,女子正立于屋顶之上,遥望着城主府外面。
柳清风和他的师兄师姐则是站在空地上,安静的等候着。
阿花突然从远处掠了过来,吓了众人一跳。
此时的它收起了平日里的散漫,语气严肃而认真的说道:“阿无,暂无异常之处,我已在城主府外四周布置了阵法。”
冥无点了点头,声音轻淡道:“好。”
神情之轻松,丝毫看不出接下来是准备度化一城怨灵。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天空中的圆月掩映在乌云后面,时隐时现。
“这满城的怨灵,不是十个八个,也不是百来个…阿无姑娘真的没问题么?”王若烟有些担忧的看着屋顶上的女子。
“她既然敢做,应该是有把握的吧…”洛天风不确定的答道。
“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手段…”王若烟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期待的。
齐衡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来回踱了两步有些无聊道:“究竟还要等多久啊,我都要困死了。”
“嘘!”洛天风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情一肃:“你们听,是什么声音?”
“嗯?”齐衡一愣,下意识的侧耳去听。
这一听不要紧,直听得齐衡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以奇怪的音调在念叨着什么,本是磁性好听的声音,却偏偏让人觉得充满诡异阴森的感觉…
“他人为鱼吾为俎,人皮泡烈酒,骨肉腹中食,生生世世不轮回,灵魂任我遣…”
“哎呦喂~这里看起来好生热闹啊,诸位是在迎接在下么?”
不远处,一个人渐渐显出身形,与冥无隔空对立。
来人身着一袭黑袍,长发披散,戴着一面骷髅面具,脚下踏着一堆人头骨,头骨不断的起起伏伏,手中握着一根不知名生物骨头做的法杖,又细又长和男人身高差不多,顶部是妖兽的爪子,有四根指头,一颗拳头大的眼球悬浮在其中,时不时的还转动一下,让人只看一眼就格外的不舒服…
柳清风等人瞬间警惕,这人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啊!而且还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男人看着冥无,抽了抽鼻子,眼中尽是痴迷与陶醉:“小美人~这个地方很危险,跟哥哥回家好不好,哥哥保护你啊!”
这个人的灵魂太美味了!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让他克制不住的激动起来,连手都有些颤抖。
冥无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退后。”
会有人来在她的意料之内,这满城的游魂对这些人来说诱惑太大了,完全值得冒一次险,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那人被冥无的眼神看的一愣,激动情绪逐渐平复,开始审视起冥无。
他不是注重他人外貌的人,他在乎的只是灵魂的美味程度,但这一番打量之下也被面前女子容貌惊艳到了,更难得的是这样的美人还有着这般脱俗的气质…
看着女子平静的面容,他敛目沉思,他并不是蠢人,这鸿蒙大陆强者遍地,可谓是危机四伏,他能四肢健全的活到现在,靠的就是一双犀利的眼睛和敏锐的直觉。
而此刻,他的眼睛和直觉告诉他,这女人可不好惹,甚至让他莫名的有些畏惧…
想了想,男人拱手微微一揖,笑着道:“是在下唐突了美人,在下给美…给姑娘赔个不是…”看着冥无再次扫来的眼神,男人悻悻的改了称呼。
“姑娘可是看上了这城中的怨灵?不知在下是否能分一小杯羹啊?”他终究是有些不甘心,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
冥无并不搭理他,虽然这人这会对她客客气气,还笑呵呵的,但那笑意不达眼底,那双眼睛的深处冷漠至极。
这个人…一看就是奸诈之人,而且冰冷无情,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见冥无没有反应,他有些无奈,流年不利啊…
他盯着溪澜城有段时间了,为了省事一点,想着不如到最后一网打尽,所以并没有一开始就出手,那样难保不会有人来破坏他的计划徒添麻烦,而且也可以等这些怨魂强大一些,那样的灵魂才会更好用。
他在这段时间处理了好多‘跳蚤’,本以为马上就要可以收获了,没想到此刻却要被截胡!还不如一开始就动手了,他心里好不甘啊!
可是看着那个女人周身的气压…他莫名的就怂啊,跟小命比起来,什么都是次要的!
“魔族人?”冥无睨了他一眼问道。
“哈哈,是啊,在下出身魔族,在魔族还算有一席之地,若姑娘日后去了魔族,在下定然好生款待,以尽地主之谊。”
“你叫什么名字?”阿花踏空绕着他踱步,时而看着男人,时而看着他脚下的那堆头骨,似乎对那头骨颇为感兴趣,还用爪子扒拉扒拉。
“在下溪珩…”
溪珩…
听到这个名字,冥无终于又看向他,被深埋的记忆浮现,印象中…这个人在她面前从来没戴过面具,以至于刚才没认出来是他。
“魔族已经堕落至此了么,堂堂魔族的鬼面魔君竟然到这种小地方,是打算吸食人族魂魄修炼?”
溪珩闻言有些气愤,连如何被识出身份也不在乎了。
“喂!怎么说话呢?本君要这些怨灵才不是为了修炼。还有,魔族如何就堕落了!有我们魔尊在,魔族才不会堕落!”
说他可以,但说他们魔尊,那他可就不乐意了!
冥无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溪珩悻悻的住了嘴。
阿花翻了翻白眼:“怂,忒怂了,你是你们魔族四个魔君中最怂的吧?”
溪珩眸光一寒,看着阿花,周身气压变低,脚下头骨上下浮动的幅度变大,昭示着他此刻心情非常不好,让他看起来更加诡异。
他是莫名的有些怕那个女人,但不代表连一只猫也可以奚落他!
“你要对我的猫做什么”冥无轻飘飘的一句话丢过来。
溪珩一听这个声音,刚刚酝酿的气势顿时偃旗息鼓。
好憋屈呀!他堂堂鬼面魔君除了在他们伟大的魔尊面前,何时还受过这种委屈!
溪珩无奈的叹了口气:“唉…姑娘,在下确实很需要这些怨灵,不知姑娘如何才肯放手?”
“既然你说不是为了修炼,那要这些怨灵作甚?”
溪珩抿了抿唇,握着骨杖手指紧了紧:“这是本君的私事,姑娘还是莫要过问了。”
“逝者安息,不管你要做什么,他们有他们该去的地方。”
“那…在下只能得罪了…”
无论如何,他都得拼一下,即使他们人多,即使,他的胜率微乎其微,但为了尊主…
“看在你们魔尊的面上,我不想伤你。”
说着她抬起一只手,五根红色的丝线从袖口飞射而出,快速的朝溪珩而去。
溪珩一惊,抬起骨杖想要阻挡,但那丝线却十分灵活,避开他的招式与术法,迅速的缠绕住他的四肢以及腰身,将他控制在原地。
冥无控制着丝线的另一头,手指微动,溪珩只感觉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不受控制的随着丝线动作。
“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溪珩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这丝线看着脆弱,但他根本挣脱不开。
阿花‘好心’的劝道:“别反抗了,我家主人的傀儡丝结实得很,在这鸿蒙大陆,能逃脱它束缚的人可不超过十指之数,你自然是不在其中的,所以还是省着些力气吧。”
溪珩咬着牙,恨声道:“臭丫头!快放开本君,若坏我大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得,连姑娘都不叫了,直接叫臭丫头了,冥无也不在意。
“大事…那么到底是何等大事…值得让堂堂一个魔君到这一隅之地来收集怨灵?”
溪珩闭口不言。
“但凡修炼邪术者,都没有好下场,终究会反噬自身,这一点你不会不清楚吧。”
总有那么一些人分不清利弊,为了力量不择手段,而溪珩呢,魔族四大魔君之一,受魔尊器重地位显赫,权势与力量都不缺。
而且他身上并无修炼邪术的痕迹,这点眼力冥无还是有的。
但他没有修炼,并不代表他身边的人没有,所以她对他的目的有些好奇。
她并不是什么大善之人,阻止溪珩只是不想让那个人身边出现什么糟心人和事而已,毕竟…他曾经那么掏心掏肺的对她好…
想到这里,她的心脏不由得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
就在此时,一小团黑影嗖的一下从溪珩身侧飞过,带得溪珩发丝微微飞扬。
黑影绕了一圈后稳稳的落在溪珩的脑袋上,正是被冥无派出去巡视的忍回来了。
溪珩简直要气抽过去了,现在连一只鸟都能骑在他头上了,偏偏他还无可奈何,他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才会遇到他们…
“主人,城中游魂聚集的差不多了,您可以开始了。”
冥无点了点头,松开手中的傀儡丝,虽然没有她的控制,但傀儡丝好像有自己的意识般,笔直的悬浮在空中禁锢着溪珩。
“喂!你要做什么?你不能动这些怨灵!至少…至少给我留点吧!喂!”溪珩做着最后的挣扎。
见冥无要开始行动,溪珩愈发着急,强迫自己抵抗傀儡丝的控制,甚至胳膊已经渗出丝丝血迹,但他还是失败了…
“别挣扎了,都说了没用的,今天除非是你们魔尊来了,否则谁也不好使。”
说完,阿花在那一堆头骨上蹦了蹦,头骨上下浮沉着,阿花明显玩的很开心。
溪珩闻言,眸子眯了眯,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不知想到什么,他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那么,就遂了这只丑猫的心愿好了…
冥无将手中的珠串缠绕在手腕上,右手指尖划过左手手心,划出一道伤痕,她将手握成拳头,一滴滴殷红的血液滴落,却没有落地而是悬浮在她的身前,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奇异的符文。
符文成形后,冥无将法力灌注其中催动符文,符文先是和城主府周围的阵法呼应。
顿时,一道幽蓝色的光柱冲天而起,柔和而绚烂。
紧接着光柱又和溪澜城外事先布置好的阵法互相呼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罩,将溪澜城整个笼罩在其中,点点荧光从光罩落下,落在没有意识四处游荡的怨灵魂体上。
柳清风等人震惊!都跃上了高空仔细观望着。
怨灵集体停住动作,呆滞的仰望着上空。
渐渐的,柳清风等人发现了那些怨灵的变化。
“大师兄!我…我没看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