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策马出了城,向着一个叫做五杨屯的地方缓缓行去。
那是一个边陲的小屯,因为屯子边上有五棵数十年的杨树,所以就叫了五杨屯,那里是这次匈奴南下袭击的第一个屯子。
一路上,仍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流民在向着上谷郡的方向走着。
这次,即便是那两个年轻的宫中侍卫也没有再对这些流民有太多理会,只有霍去病的眼睛依然细细的打量着这些人,眼神中无悲也无喜,不起波澜。
众人就这样默默无声的先前走着,忽然,霍去病发现前面不远的路边有几个流民模样的男子,正在生火做饭。扫了一眼路上行尸走肉般的流民后,感觉那几个做饭的流民明显有些不同,这种反差让人感到了一丝丝不舒服的感觉。
路过那几个做饭的流民身边后,一股味道轻轻的飘了过来,是肉的味道,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他们竟然还可以享受到这种伙食,让霍去病有些不可思议,无意间朝他们的锅里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去,让霍去病的眼睛不自己觉的眯了起来,脸色变得铁青。
似乎注意到了霍去病的异状,高不识和两个年轻的宫中侍卫也随着霍去病的目光看了过去,瞬间几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霍去病把目光转向了路边不远的一处田地里,那里有着一具看样子死去没多久的尸体,是个女性,年纪并是不是很大,二十多岁左右,尸体略有残缺,一只胳膊不见了。
这时,只见两个年轻的宫中侍卫,满脸的怒色,眼睛变得通红,咬牙切齿的跳下自己的坐骑,抽出身上的长刀,二话不说的就朝那几个流民砍去,一边砍着,一边嘶吼的说道:“你们这群畜生。。。”
高不识犹豫了一下,也要抽刀下马,想要去帮助那两个年轻的侍卫,却被身旁的霍去病用手轻轻的推了一下,只见对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参与这件事情。
寒光闪烁了几下,一股股血色喷溅了出来,几声惨叫过后,那几个流民就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没了呼吸。
那两个侍卫在杀完这几个流民后,仿佛虚脱了一般,跪倒了地上,不停的干呕着。
太阳依然明晃晃的照在大地上,一阵狂风吹过,带起了很多的黄沙,吹到了人们的身上,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本该和煦的春风,此刻有着一股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霍去病没有再看地上的那几具尸体和侍卫,转头把目光看向了前面,声音有些干涩的对着高不识问道:“这种事情多吗?你们那里是不是也发生过这种的事情呢?”
高不识闻言,沉重的点了点头说道:“以前不算多,只是有特别大,实在无法度过的天灾时,才会偶尔出现这种情况,但是自从双方打仗以来,这种事情就慢慢的变多了,不管是大汉这边,还是草原那边,两边都是同样如此。”
霍去病没有在说什么,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两腿微微夹了一下胯下的战马,缓缓的向前走去。
高不识见状,默默的跟了上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两个年轻的侍卫才骑马跟了上来,脸色都显得很是苍白,好像刚刚得到了一场大病一样,虚弱又无神。
几个人显得更加的沉默,没有再说什么,好像彼此间都在互相想着各自不同的心事一样。
正午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前面出现了几颗高大的杨树。
不远的地方,一片残垣断壁,满目疮痍,连一栋完整的房子都看不到,到处一片焦黑,刺鼻的味道让还有着一段距离的几人也能清晰的闻到,气味中有着浓浓的尸臭和血腥,夹杂着各种烧焦的味道。
“哇。。。。。。哇。。。。。。”天空几只黑色的乌鸦发出刺耳的叫声,不断的回荡在这空旷的地方。
霍去病犹豫了一下,轻轻的勒住马缰,目光扫视着,过了片刻后,发现仍没有任何动静后,才缓缓的驱马走进了这个不大的屯子。
刚刚进入屯子,浓重的尸臭就扑面而来,远比刚刚要强上许多倍,霍去病被呛得皱起了眉头,身边的两个侍卫纷纷以手捂面,试图阻挡这让人有些受不了的气味,只有高不识一人面色如常,显然对于这种事情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
拐过屋角,一条贯通屯子的主路显露了出来,两旁原本应该整齐的草舍,此刻都已经化为废墟,一具具已经腐败的尸体散落在这个屯子的各个角落里,不时的嗡嗡之声传来,一群群苍蝇不停的围绕着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飞舞着,让此时处在死域之中的活人们,微微的感到心烦。
这时,一只秃鹫从空中落了下来,挥动着翅膀赶走一些让人讨厌的苍蝇,落到了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女孩尸体旁边,用力一啄,在有些腐烂的边缘狠狠地扯下了一条血淋淋的肉块,晃动着身体和脑袋,一口一口的把肉吃了下去。
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霍去病扫视了一下所有的尸体,一种无力感渐渐的从心头升起,他们没有能力去处理这些尸体,实在是太多了,四五百具的尸体到处都是。
这里是边境,这里没有驻军,随时会有匈奴人杀过来,根本不可能像上谷郡那样可以慢慢的处理这些尸体。
几个人神色复杂的对视了一下,都微微的摇了摇头,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霍去病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了高不识,一个人慢慢的走着,仔细的打量着每一具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这里有四个人死在了一块儿,明显是一家人,男的身穿着大汉的军服,显然是戍边的士卒,身上纵横交错的有着四五道的刀伤,脑袋似乎被钝器砸过,已经严重的变了形。身边躺着的应该是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即便是死亡,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也紧紧的把他们护在了身后。
不过并没有什么用,三只箭矢插在了几人的身上,其中一只穿透了母亲的身体后,又深深的刺进了身后的孩子的心脏里,另外两只箭明显是怕对方没死,又分别补了两只在孩子身上。女人的身上除了箭矢,脖子处还有一道恐怖的刀伤,只有一层皮和少许的肌肉勉强连接脑袋和身体没有分家而已。
又走了几步,看到一个老头坐在自己家的门口,胸前一个透明的大窟窿,周边的血迹早已干涸,一只只白色的蛆虫不断的在腐肉中来回进出着。院子里,一个老太太的脑袋被扔到了一旁,水井边上一个无头的女尸正趴在上面。
一家一家,一户一户,曾经活生生的人们,如今就这样在短短的时间内,被屠戮一空,成为了眼前的一具具弃尸。
霍去病注视了那些已经逝去人们的双眼,那已经变得晦暗无光的双目里,仍然残留着死前的恐惧和不甘,仿佛想要将那无尽的怨恨一股脑的塞到霍去病的心里。
此时霍去病的眼里不再是这些的尸体,不再是此刻的村庄,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当初村庄毁灭的那个瞬间,无数的匈奴人,骑着战马,嘶吼着向这里冲来,不断的挥舞着手中的铜刀,闯进了这个小小的边境村庄,长刀飞舞,箭矢如雨一般的散落的到处都是,一股股鲜红的血水不停的喷向了天空,无数的火把落到了草舍上,转眼间就化作了凶猛的烈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哭喊声,哀求声,咆哮声,怒吼声不断的在周围响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鲜血在火光中显得更加的妖异,好像无数的恶魔从地狱爬出来,此刻正在享受着饕餮盛宴一般,尽情的享受着祭品。
一股股的愤怒,一股股的杀意,一股股的不甘不停的从霍去病的心里涌了出来,双目开始变得赤红,如血一般带着几分妖异。
此时的霍去病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内心那滔天的杀意,还是这数百具尸体的怨恨让自己如此的狂暴,胸口变得很闷,很闷,似乎有一口恶气堵在那里无法发泄出来,很是难受,想要咆哮,想要不停的挥动着腰间大刀,砍向在自己面前所有活动的一切。
但是,霍去病的脑子里还保持着一丝的清醒和理智,他知道自己现在所有的感觉都像是一种幻觉,在现实中并不存在,真实的自己正处在一个已经没有活人的村庄里。
正是这种幻觉和现实的矛盾,才让霍去病感到无比的压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的处理,不知道该如何消灭这种种的暴怒和杀意。
“啪”的一声,这个显得有点微弱的声响,一下子惊醒了处在迷乱状态的霍去病。
清醒过来的霍去病,突然感到了手心里的一阵阵刺痛,摊开手掌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指甲因为用力过猛已经深深的刺到了手心的肉里。
随后,霍去病把手搭在了腰间的环首刀上,目光向着刚刚发出声响的地方望去,这个声响不禁惊动了霍去病,也同样惊动了高不识和两个年轻的侍卫,他们此刻也紧张的握住了手中的兵器,慢慢的从不同的方向,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包抄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