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总觉得自己失去了快乐。每天在各类人之间流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脸上的妆很精致通透。但是每次在洗手间补妆的时候,镜子里挂着得体微笑的那个人,孟夏很陌生。那个人明明眼睛鼻子嘴巴和自己一模一样,但是脸上糊着的一层妆,看起来却是和原本的自己,截然不同。
每到这个时候,孟夏都想拿上千块的美甲把脸上那层让人恶心的东西狠狠划烂。但是最终,她却美美的翘着手指,往嘴巴上涂了一层红。
到底有多讨厌这个世界呢?孟夏说不清楚。只是每每被失眠折磨,夜深人静,身边空无一人,身体里的脆弱和难过再也不能抑制的时候,枕头一大片一大片的湿润,是这个女孩子藏在身体里的不为人道的委屈。
孟夏有很严重的失眠症。几乎能否在夜晚入眠,得取决于瓶子里还有多少安眠药。
季白是孟夏的朋友。
初中就相识的两个人一直都很亲近。自从孟夏到上海工作后,季白美其名曰要照顾一个不能自理的傻瓜,不顾家里人的意见,搬到了孟夏的隔壁,几乎是担起了孟夏的私人保姆的身份。
季白经常嘲讽自己,一个好好的大会计师,白天走到哪都会被别人称赞的精英人士,晚上回到家居然要给一个女人洗衣做饭拖地板。每次摔了围裙委屈的想不干了,没过几天看着孟夏家浴室那一堆衣服和洗手台的一堆碗,又认命的穿上了碎花小围裙去给臭女人收拾。
季白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上辈子怕是欠了你一条命,这辈子要给你做牛做马。
可是孟夏觉得,要是别人给她做这些事,她可能会觉得愧疚,甚至会是防备。但是季白上手,她非但不觉着不好意思,反而趾高气昂的指使他做这做那。
季白认了,只能给小女人收拾屋子。只是一直没有进过孟夏的卧室。孟夏没说不让进。但是季白却总觉得女孩子的卧室,进去收拾不好。所以一直以来,在季白心里,她的卧室,怕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一地,还有可能到处都是垃圾。
总之,应该就是脏乱差的代表性建筑。
今天孟夏回家回的晚。被灌了一肚子的酒的她走路都踉踉跄跄的。哆嗦着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入目的就是一片黑暗。可是还没来得及适应,身后的门拉开了。季白拖沓着凉拖鞋还在揉着眼睛,干干净净的一身棉质灰白居家服,头发乱糟糟的,一点精英范都没有,看起来到像是个邻家小哥哥。
“臭女人,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啊?不知道爷爷我等你很久了吗!”邻家小哥哥季白一开口,却是十足的流氓腔,让人恨不得跳起来对着他那张帅气的脸抽几巴掌。
要是换在平时,孟夏早一记佛山无影脚过去了。但是今天晚上她出奇的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走进了自己家,连个回头都没有。
季白愣了一下,看着慢慢合起来的门,也收起了自己脸上的调笑,向前走了两步。“小夏,你不舒服吗?”孟夏依旧低着头,不说话也没有关门,只是自己进了卧室。季白一阵头疼。
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她有抑郁症的呢?具体时间真的不清楚了。只是能够依稀记得那个青涩的小女孩毫不惧怕的坐在天台上,看着自己走过去时,眼里的泪,和脸上的笑。
季白不敢轻易踏进孟夏的房间。孟夏喜欢有自己的隐私。但是季白却有直觉,这一次要是不进去,后果可能会比他想象中严重。毕竟即使是孟夏抑郁最严重的时候,都不会对着他一言不发。
季白第一次踏进了孟夏的卧室。卧室不大,但是看起来却很空。里面只有一张大床,一个小衣柜,剩下的却只有一面梳妆镜。
房间里面是粉红色的。这个颜色还是当年季白给孟夏决定的颜色。说女孩子就是要粉粉的可爱些。
但是可可爱爱的粉色墙上却画着很多红色的字符。
诡异。甚至有点恐怖。
季白不敢细看那些红色字体,他怕他忍不住生气。一直都这样,看着她对她自己的厌弃,对这个世界的恶意,他忍不住心疼和怒火。想一巴掌抽醒她,告诉她,永远永远他都在,但是现实却只能默默的给她送一杯温牛奶。
孟夏的精神世界是她的地狱。她在里面锤炼,也在里面堕落。她会努力往上爬,但是也很容易坠的更深。她很恐惧别人闯入她的精神世界,哪怕是善意的。都会让她疲惫。
“能别管我了吗?”孟夏喃喃自语。“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人在逼我?我已经够累了!我真的是。。。真的是。。。受够了啊!”语气越来越重,夹杂着哭腔,孟夏仿佛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季白想开口劝说两句,但是却又闭嘴。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孟夏。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小夏,这样,你先跟我去我那边,我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菜哦,苹果也切好了呢,咱们先。。。”“季哥。”孟夏低着的头让她那美美的亚麻色长发完美的藏住了她的脸。“我累了。我本身就是个错误。小时候老师说对待错误,要拿橡皮擦好好抹去它的存在。”孟夏的脸从头发里挣扎着抬起,眼睛里满满的红血丝让人不忍直视。但是当全脸都暴露出来的时候,季白一瞬间懵了。
那张脸,不再是白皙的透着粉粉的暖意。一道道血痕破坏了美感。像是一种仪式,每到血痕都从眼角开始,在唇边消失。孟夏大早上化妆的时候和季白夸耀的口红色号,仍旧是艳红的。她脸上的妆依旧是完整的。甚至能看出来在出门后她还补了妆。但是再清丽的妆容在数道血痕的破坏下,只剩下了诡异。
“孟夏!”季白死死的盯着她的脸,他的脸一瞬间变的惨白。孟夏看着季白的反应却突然开怀的笑了。
“季哥,怎么办,我觉得我好脏。我的脸好脏,我身体好脏。我。。”季白突然冲上去抱住了孟夏那颤抖的身体“小夏,听季哥的话,以前的事咱不想了,现在我们去医院。”
孟夏像个破布娃娃般随季白摆弄。她并没有停止笑,眼睛却被一条破布蒙住。“小夏,你永远有我。别哭了,季哥心里疼。”季白在床单上撕下一小条布轻柔的把孟夏的眼睛蒙住,抱着笑着的孟夏冲出了房间。
车里,孟夏没有发出让人害怕的笑声,她死气沉沉的瘫在副驾驶。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外边高楼大厦飞速往后退,布很薄,光还是能隐隐约约的透过,跳入孟夏的眼睛里。
孟夏没了活下去的动力,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